他睜開了眼,熟悉的藏青床賬,身周十分溫暖,碳火燃燒的碎裂聲微響。
他動了動,覺著整個身子都泛著疼。
索性不動了,看著床賬,面無表情地落著眼淚。
這是二爺自玉府辦喪之後,頭一回見他哭;原以為他會一直這樣忍著的,忍著酸澀與苦痛活下去。
像當時的大林一樣。
雖然故作鎮靜,虛懷笑意,但起碼能讓長輩們安心,能煎熬地活下去。
可是二爺又忘了,他和少爺不一樣。少爺有無奈,有擔當,有自出生便要揹負的責任。所以少爺要忍,會忍也能忍。
秦霄賢不同,他沒有少爺顯赫的出生,沒有需要揹負的責任,同時也沒有像少爺一樣曾經是個驕傲飛揚的少年。
他一直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性情,看著身邊兒好友眾多,兄弟扶持,可這心裡頭說到底也是隻有自己。
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可以自個兒孤獨地過一輩子。
可是他遇見了一個人,闖進了生命裡,闖進了心裡,於是這一切就都變了。
再也不能孤獨地過一輩子了。
沒有她的日子裡,多一天都是煎熬。——看啊,這畫兒是她畫的、這字是她提的、這花香是她聞過的、這杯子是她喝的、這竹椅是她坐的…
這胸膛懷抱裡,曾是她溫柔笑意。
吃過了糖,知道了甜,於是他就奮不顧身地去愛了。
他不是少爺,沒法兒委屈自個兒。
一輩子那樣久,心愛的人不在,人間煙火,山河遠闊都是無趣。
堂主見他醒了,這才舒了口氣。可一對上那生無可戀,滿是淚痕的模樣,這心裡就難受地生出了一股惱怒來:“你是瘋了嗎?知道那懸崖多高嗎?那底下水流湍急,一掉下去命就沒了!”
要不是董九涵飛身撲了過去,用長鞭一掃,纏住了他腰部,順勢一帶讓他滾在山石上,這會兒早在冰河裡頭蕩著了。
雖然遍體鱗傷,但好歹保住了命。
他充耳不聞,任由堂主罵著,嘴角一直的安然淺笑再演不下去了。
淚若霜雪,涼過鬢角兒,心已寒。
二爺就坐在床邊兒,看著他旁若無人的樣子,皺緊了眉。
一個人真要尋死,是攔不住的。
“她不在,你要替她盡孝,照顧她的父母。”二爺垂眸,神色有些空,似乎連自己也不清楚這樣的話能不能勸住他。
果然。
“我連自己的父母都不管了,還去照顧她的父母?”他躺在床上,笑得蒼白苦澀,滿是嘲諷。
這樣的話,只有少爺和阿陶才聽得進去罷了,他們自有胸中一番道義。
他不同,只想和心愛的人在一起而已。
很簡單,就只是在一起而已。
只是很怕一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