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陽住進了少爺的院子裡,滿屋的藥味兒蓋住了血腥味兒,整個人仍舊蒼白如紙,不過幸是病情穩定,身上的傷也有所好轉。
白天大先生都忙得很,一邊兒有德雲書院一邊兒給小辮看著點,晚飯後又在書房呆了兩個時辰定下了兩日後教壇文案才算完。
已經是入夜了,這夏日微燥,人一疲倦起來更是煩躁反而沒法早早歇下,一想到小崽兒今早一身傷地送進府裡,先生這心就揪一塊兒了。
孩子小時候是在家裡養大的,從前學晚了也不用回房去,都是他抱懷裡一塊兒睡的。真說起父子間的感情,先生和陶陽遠比咱大少爺親近多了。
揉著痠疼的脖子不知不覺就走到孩子院裡了,在院門口嘆了口氣,抬腳走了進去。
兒子趴在床邊睡了。想想也是難怪他,這兩天兒都掛心著小崽,昨夜淋了雨聽說不眠不休守著小崽兒,今兒一早又在陶府大鬧了一通,如今放下了一口氣可不就累得撐不住了嗎。
先生放輕了腳步,緩緩走到床榻邊上,這才發現陶陽醒著,只是沒動彈,垂眸看著床邊睡著的人。
陶陽一抬眼,先是一愣,對先生眨了眨眼,露出稚氣的笑容來。
他們都是孩子,一直都是。
先生看著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時候青衣布衫舉步維艱的年紀,帶著幾個孩子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當時他們也像現在這樣,乖巧聽話,雖然有時調皮受罰但總歸招人疼愛。雖然自個兒嚴厲,但總不見他們鬧騰,哭過之後,還是眉眼彎彎地笑著,甜甜地叫“師父”。
陶陽右手握拳,伸出食指,覆在唇上,示意安靜;又戳了戳咱少爺的方向,笑了起來。
先生一笑,抬手戳了下陶陽的腦門兒,慈愛如往。
或許是俯身時得衣角無意掃到了大林臉側,他本就睡得不踏實,一下就醒了過來。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父親的身影。
從一愣,到皺眉,再來就是無措。
他怕了,真的怕了。
阿陶已經受了重傷,不能再有事,不能再離開他了。
作為父親,看到他這副驚慌不安的樣子,心底生出酸意來。
到底是怎麼逼著孩子,害他變得這麼惶惶不安,連睡夢裡都不踏實,生怕有人傷了陶陽。
都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心頭肉怎麼不心疼,可這不是他們的本意啊。
先生勾起嘴角,白了他一眼,語氣故作輕鬆道:“沒出息的樣兒。”
少爺又是一愣,卻不說話。
“傻子!”陶陽笑著,戳了下少爺的臂彎處,道:“師父來看我的。”
先生也懶得和這兩小子鬧,總歸如今雲開月明,他們既然堅持著就隨他們去吧。在床榻邊站定,敲了敲陶陽的腦袋,像幼時叮囑他不許偷懶一樣兒,道:“養著吧,不用操心別的。”
本是長輩關懷,一句簡簡單單的話罷了。陶陽紅了眼,拉著先生的手,不知是哭是笑,濃聲喊著:“師父…”
先生笑了笑,彈了下他額頭,不再多說,轉身出了屋。
陶陽看著師父的背影,只覺得萬分愧疚,只是心緒難平也說不出話來。
少爺看著父親背影淡去,連忙坐上了床榻;一手扶在他後頸處,一手揉了揉他的額角兒。
傻里傻氣地:“疼不疼…”
“你個傻子!”陶陽被他給氣笑了,一把拍下了他的手,白了他一眼。
少爺一愣,仍皺著眉頭,沒有半點放鬆。其實他不是很懂父親,還有老舅、陶陽…他們似乎都很強大,無論遇著什麼事兒都能冷靜處置,過後仍對每個人溫潤淺笑,像是喝了杯水那樣不放在心上。
他不能,因為他害怕。
陶陽看著他,微微皺了眉頭,指腹在他眉心掃了掃,安慰著:“沒事兒,都過去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