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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1 / 3)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熊羆對我蹲,虎豹夾路啼。溪谷少人民,雨雪何霏霏。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

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水深橋樑絕,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無宿棲。行行日已遠,人馬同時飢。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

這首曹操所作的《苦寒行》,講述的是他在太行山中行軍的經歷。太行山脈位於中原腹地,北起燕代之間,南抵黃河北岸,群山連綿八百餘里,其間盡多懸崖峭壁、遍佈深谷溝壑,尤以“道阻難行”著稱。縱使曹操這樣的大豪傑,面對太行山中的羊腸小道,也只能發出“車輪為之摧”的興嘆。後來北宋年間出了一位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的奇人,名叫沈括。在他的著作《夢溪筆談》中,記錄下太行山“山崖之間,往往銜螺蚌殼及石子如鳥卵者,橫亙石壁如帶”,便說“此乃昔之海濱”。可想而知,這八百里太行山正是滄海變桑田的鮮活寫照。

今天所講的這個故事,就發生在太行山,但比之魏晉時期,還要早一千多年。當時的中原地區,是由大大小小的諸侯統治,總資料說在八百鎮以上。只是這八百諸侯都同尊一個天下共主,那便是被時人稱作“大邑商”的商族。

在太行山南麓,有一個叫做“軹邑”的地方,也就是今天的河南濟源一帶。軹邑位於太行山與王屋山的交界處,是扼守軹關陘的險要之地。作為“太行八陘”中最南端的一陘,軹關陘是太行山東西交通最為重要的一條道路。在軹邑的西北方十餘里處,有一座商軍的營寨坐落於群山之間,把守著軹關陘的出口。營寨內道路縱橫,數百個軍帳排列得十分規整。隨處可見的白色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每面旗幟上均繡著一隻黑鳥,隨風飄蕩的樣子彷彿振翅欲飛一般。

此時日已西沉,加上天空中陰雲密佈,一幅山雨欲來的景象,谷中伸手不見五指。好在營寨各處都有松明火盆,負責警戒巡邏計程車卒尚能看得清道路。

在營寨的東首樹著一杆大旗,以象牙為飾,是為牙旗。牙旗下的一座帳篷格外高大,正是一軍主帥所居之牙帳。此時方當初春時節,所謂春寒料峭,冷風中裹挾著一股溼氣,正在巡弋計程車卒們都縮頭袖手,很是難受。可在這牙帳之中卻似陽春三月一般,原來帳內正中放置著一個炭火盆,盆內燃著的木炭時明時暗,熱氣不斷蒸騰而上。

營帳的地上鋪著皮氈,在靠近火盆處擺著一張案几,案上有一盤切好的羊肉、一隻烤雞、一個盛酒的銅卣和一支舀酒用的長杓。一個滿臉橫肉的男子正據案而坐,手中端著銅爵。他仰起頭將爵中的酒飲盡,醉眼朦朧地斜睨著跪在案旁的兩名女子。

這兩名女子都低著頭,垂下的長髮令人看不清她們的相貌,可身上所穿的衣物破舊而單薄,卻遮擋不住身體的曲線。那飲酒男子看得燥熱起來,忍不住放下酒爵,雙手一搓,咧嘴笑道:“想不到這兩個村婦身材倒好!把頭抬起來讓我瞧瞧!”

其中一女聞言,將頭稍稍仰起,看得出是個約莫二十多歲的少婦,雖然稱不上如何美貌,將就也能看得過去。而另一名女子非但不肯抬頭,反而以手掩面,發出嗚咽之聲。

男子見狀嘿嘿一笑,將案几上的那隻烤雞抓起,向二女拋了過去。那少婦一楞,隨即從地上撿起烤雞便啃。她吃的極快,轉瞬間一隻雞已只剩下一小半。這時她才將剩下的雞肉遞到另一名女子面前,說:“你也吃一點吧。”

那女子卻一個勁地搖頭,看都不看一眼,仍是啜泣不已。那肥碩男子有些不耐煩,霍地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頜,迫使她把臉仰了起來。這時才看清她只是一個十幾歲的稚嫩少女,此刻直哭得涕泗橫流,又被嚇得不敢睜眼,就算是天生麗質的美人胚子,倘若變作這般模樣,恐怕也好看不到哪去。

那男子果然大怒,反手一巴掌,將少女打得俯伏在地,他口中還兀自咒罵:“賤人,我一個堂堂大邑商的千夫長,能服侍我算是你的福氣,有什麼好哭的?”接著又朝她身上踢了一腳。那少婦雖只是跪在一旁,卻感覺這些拳腳就如同打在自己身上一般,直嚇得渾身戰慄,衣角不住抖動。

男子見少女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仍覺不解氣,抬起腳來正欲再行毆打,那少婦心中暗想:“這小小女孩這般瘦弱,能再捱幾下?倘若竟打死了,這莽漢必然覺得晦氣,到時不知會怎樣來折磨我。我的性命在他眼中不過如草芥一般,就是死在這裡,有誰敢來理論?”想到這裡,她急忙拉住男子,說:“這小妮子未經人事,惹惱了官爺,您消消氣,就讓、就讓奴婢來伺候大人吧。”

那男子聽她這樣說,獰笑道:“原來是個雛兒。”他俯下身,一把抓住少女的頭髮,將她提起來坐著,“你給我好好看著,學一學如何伺候長官!”

少婦沒奈何處,緩緩將身上穿著的唯一一件衣服除了下來。男子雙眼放光,一把將她攬入懷中,躺倒在皮氈之上。

火盆發出的光亮將帳內之人的身影全都映在營帳上,帳外的人都知道里面正在發生的事情。就連遠在營寨西首的大門處,一座角樓上的兩個戌卒也在看著,便如看一出皮影戲一般。

其中一人是個面黃肌瘦、個子矮小的中年男子,有著一張滿是皺紋、飽經風霜的臉,枯瘦的手緊緊攥著一支銅戈,身上穿的皮甲過於長大,並不是很合身。

他身邊那個青年男子面色有些蒼白,雙臂貼緊身體,一臉羨慕地說道:“還是當官的好啊,他在暖帳裡風流快活,我們卻在外面餐風飲露。”

中年士卒道:“你且知足吧,這年月當兵的總算能吃飽,已經不錯了。若不是為了有口飯吃,誰願意來這裡?”

那青年士卒卻有些意猶未盡,問道:“我剛來沒多久,有件事弄不明白。我聽說帶兵出征的將領若是得勝歸來,商王的賞賜固然很多;可是這戌邊的將領俸祿也不高,怎麼一個守關的千夫長能這般日日風流,夜夜快活?”

“嘿嘿,你以為邊關的守將就沒有油水可撈嗎?我們這裡號稱駐軍兩千,實際能有一千五六百人就不錯了,這每年多出來四五百人的糧餉,都落入了這些守將的囊中。再說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有些女人只要給她們吃頓飽飯,就能陪你睏覺,那又有什麼稀奇?”

此時一道閃電劃破天際,接著便傳來一陣滾雷的轟鳴。淅淅瀝瀝的雨點也落了下來,山谷中瀰漫起一團團霧氣。

青年士卒皺著眉頭說道:“他們這樣虛報人頭,要是有敵人來攻,難道就不怕兵力不足嗎?”

“敵人?哪來的敵人?”中年士卒很不屑地說,“這太行山從北到南,和這裡一樣的隘口共有八處,也就是所謂的太行八陘了。鬼方經常由北面的軍都陘、蒲陰陘、飛狐陘等處南下,井陘、滏口陘是土方和工方東進的必經之地,就連白陘和太行陘有時也難保會有偷襲之敵。只有咱們這個最南面的軹關陘,我是從來沒聽說有敵人打這裡過。我本來在井陘戌守,後來被差到這來,你以為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嫌棄我年紀大了。這軹關陘就是安置我們這些個老弱殘兵的所在。”說著,他長嘆一聲,將手中短戈在地上頓了兩下,發出“鐸鐸”兩聲悶響。

那青年士卒訕笑著說:“沒有敵人不是更好嗎?有什麼可抱怨的。”他指了指角樓裡安放著的一面大鼓,“你若要敲,乾脆敲那個,這夜深人靜的,敲起來只怕比雷聲還大。”

“那是隨便能敲的?這鼓一響就是有敵情,整個營寨裡上千餘人都要爬起來準備戰鬥,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時,二人聽到營寨內有些吵嚷之聲,他倆看了看下面,發現是因為下雨,營寨內有些松明火盆快被澆熄了,一隊在營寨內巡邏計程車兵們抱怨看不清路,可負責看守火盆的人卻不知去了哪裡。

中年士卒大概覺得事不關己,又接著閒聊:“對了,看你年紀輕輕的,怎麼也被分到這裡來了?”

那青年士卒聽了這話,臉色忽然漲得通紅。好在此時黑燈瞎火的,別人也看不出來。我為什麼會被分到這個地方?他回想起幾個月前,在新兵訓練的時候,被一個大塊頭的傢伙兩下打掉自己的短戈,還被他抓起來摜在地上,連脊骨都差點斷掉。更令人難堪的是,當時周圍所有的人都在嘲笑自己。身上的傷幾天就能好,可是那種恥辱感一直到現在都令他心中隱隱作痛。

中年士卒見他並不回答,也不再追問,而是轉過身來,雙眼凝視著營寨外面的山林。青年士卒順著他的目光瞧去,卻什麼也看不見,於是問道:“你在看什麼呢?”

那中年士卒將上身探出角樓,喃喃自語道:“方才好像聽到外面有聲音……”忽然間只聽“嗖”的一聲輕響,一支羽箭從他左頰射入,右頰穿出,頓時令他血流滿面。他喉頭格格作響,卻已不能說話,緩緩癱坐在地上。

而那青年士卒見到這駭人的一幕,直嚇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地說道:“出……出什麼……事了?怎、怎麼辦?”此時空中一道電光照亮了整個山谷,讓他瞥見從營寨兩邊的山林中正冒出數不清的黑影,無聲無息地朝著寨門疾跑過來。

他指著外面,對中年士卒說道:“有、有…敵人…”那中年士卒無法答話,只是緩緩抬起手來指了指旁邊的大鼓。青年士卒這才醒悟,跌跌撞撞地跑到大鼓前,顫抖著舉起鼓錘,用力敲起來,“咚”、“咚”、“咚”,只敲了三下,忽然只聽一聲巨大的撞擊聲,整個寨門發出劇烈的搖晃。青年士卒絕望的放下手中的鼓錘,他知道已經不需要再擂鼓了——這是敵人在用巨木撞擊寨門,震耳欲聾的響聲在山谷中不住迴盪,營寨中的人哪怕睡得再死現在應該都已經醒了。

寨門附近的上百個戌卒立刻都跑了過來,有的登上寨門朝下方射箭,有的抵在寨門上阻擋外面的衝擊。可是由於寨門年久失修,只被撞了十幾下就門戶洞開,青年士卒向下看去,只見蝗蟲一般的敵人吶喊著衝入營寨,瞬間摧毀掉阻擋在他們面前的一切。而在營帳內酣睡的戌卒們此刻都尚未穿戴齊整,有的人剛剛走出營帳就被飛來的羽箭投槍殺掉,更多人則是被裹在倒伏的營帳內,連敵人的面貌都沒瞧見,就毫無反抗地被人用矛戳死或用刀砍死。

剩下的人雖還在拼死抵抗,但是和入侵的敵人相比數量太少,也只能是節節敗退。到最後,守軍已經只剩下兩百來人,全退到東首的牙帳前。

這時在牙帳內,那個肥碩的商軍千夫長才匆匆將一件白色兕甲系在身上,來不及束好的長髮只能披散在身後;他一手抱著雉盔,另一隻手提著一柄長斧,氣急敗壞地衝了出來,喝問:“你們究竟是哪個方國的人?你們不知道這是大邑商的關隘嗎?”

一個十八、九歲的健壯青年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帶著滿臉怒氣,雙眼中幾乎能噴出火來,說:“你就是守關的將領嗎?我們是周氏族人,我叫周昌!今天來打的就是大商!”

那千夫長見周昌來勢洶洶,頓時氣餒,不敢與之為敵。他雙手一揮,大叫道:“給我上!”自己卻一個轉身,來到牙帳後。那裡拴著一匹馬正在吃草料,他解開繩索,跨上馬匹,掉頭向東而逃。

一直跑到夜半時分,他身上衣物早已被雨淋透,真正是狼狽不堪。遠遠望見一座城池,他知道這是到了鄂城,於是策馬來到城下。只是此時城門緊閉,哪裡進得去?他在城門下大聲呼喝了半天,城頭上才有一人探出頭道:“何人在此喧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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