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寧四圍駐紮的龍武軍各部,收到秦禝的軍令之後,立刻開始集結,然後幾乎是按原路向申城方向返回。人人都看得出來,自家大帥的心情好極了,一路之上,都是滿面春風。
是可以高興一下的,秦禝心想,克復偽都的正式奏摺,終於是由自己來領銜,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曾繼堯很客氣,把他請到大營,拿出這一封厚厚的摺子,請他領銜。而這一回,一向謙遜的秦禝,卻意外的毫不客氣,當仁不讓地在摺子上寫下自己的大名。自己而平日裡的讓,正是為了這一刻的不讓。
摺子一發,在江寧的事情就算做完了。不過撤歸撤,他卻開始在沿線駐留部隊了——穆埕的第七團,去往鎮江,吳銀建的第六團,留在了常州,姜泉的第五團,則在蘇州左近駐紮。其餘的各團和騎軍,則一路跟隨秦禝,行軍五百餘里,終於回到了松江府。
萬里赴戎機,全勝而歸,不但蘇州全境廓清,而且秦禝在報功奏摺上高居領銜這種事,也很快傳揚開去了。各級官府,自是忙著備下犒勞的物品,派人分處勞軍,而大大小小的官兒們,人人都猜得到,這一回秦禝必定是要大紅大紫了,有資格見秦禝的,自然準備登門道喜,混不上見面的,則試著走他身邊人的路子——不論秦禝未來的去向在哪裡,好歹先留下一份人情,以作伏筆。
只有兩個人。是秦禝還未曾見到的。
一個是李紀德,人在鎮江,這次不曾見面。但是有通訊往來,互相致了恭賀之意。
李紀德恭賀秦禝,自然是因為江寧之功,而秦禝恭賀李紀德。則是因為出省入杭的新軍,已經打下了嘉興,正在打湖州的主意。
你非要去打杭州,那好得很,秦禝面帶微笑地想,肖棕樘的心眼。跟針尖是一樣大的,恭喜你們兩位,結一個生死冤家。
另有一個明明近在咫尺,卻偏偏見不到的人,是白沐箐。
自從官軍佔領蘇州,唐冼榷、劉勁寬等隋匪先後被殺的訊息傳回,白沐箐的心情。又是高興,又是緊張。高興的是舅舅的大仇終於得報,英靈可以安息,緊張的則是等秦禝回來,自己該怎樣面對他?每次一想到這個,一顆心就撲通撲通亂跳——他的諾言達成,自己可要.......可是一想到這個輕薄好色的傢伙。就止不住的心跳,一時恨不得他就在自己身邊,一時又希望他永遠不要回來才好。
這終歸是沒有答案的事情,而且該來的終究會來。昨天傍晚,秦禝踏進衙門的後院,內班的人由韓水帶領,齊齊過來請安道喜的時候。便獨獨少了白沐箐一個——心慌意亂之下,羞得躲進東廂的屋子裡,不出來了。
不出來就不出來,秦禝也不著急。先美美地睡了一覺。雖然天時已經開始熱了,不過這仍是半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睜眼的時候,已經天光大白。在席子上翻來翻去,還恨不得再睡個回籠覺,忽然看見牆上掛著的一幅畫,是原來沒有的。再仔細看一看,不禁嚷嚷起來。
“韓水!韓水!”
過了片刻,韓水顛顛地推開門跑了進來:“爺,您醒啦?”
“嗯,嗯,”秦禝往牆上一指,“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也難怪他看不明白——畫上是一顆桃樹,樹下一匹白馬,樹上有一隻頑皮的猴子,正爬向樹梢,要摘的卻不是桃子,而是一個蜂窩,有密密麻麻的黃蜂圍繞。
“哦,爺問這個。”韓水堆起滿臉的笑容,哈著腰說道,“這個叫‘馬上封侯’圖,大吉大利,準定能給爺帶來喜信兒!”
“胡鬧,”秦禝啼笑皆非。掛這麼一幅畫在屋子裡,不三不四,若是傳了出去,會叫人笑話。“摘了摘了!”
“嗻!”韓水嘴裡答應著,腳步卻慢吞吞的,一邊偷眼看著秦禝的神色,一邊說道:“爺,是白姑娘讓掛上的。”
唔……秦禝不吱聲了,在心裡琢磨了一會,問道:“白姑娘人呢?”
“在小廚房給您整治酒菜呢,”韓水見了他的樣子,畫也不摘了,“白姑娘問我您瘦了沒有,我說瘦了。白姑娘說,這半年您天天啃窩頭,大約連吃都吃不飽,這幾天得讓您好好吃上幾頓,把掉了的……”
說到這裡,攸地收住了口,跟做了什麼錯事似的看著秦禝。
“嗯?”秦禝眉毛一挑,“在主子面前說半句話,有這個規矩?”
“是,是,”韓水把腰一躬,“把掉了膘,補回來。”
秦禝啞然,這又是自己找來的罵。
“爺,您聖明,這是白姑娘說的,小的我可不敢說。”韓水小心翼翼地申明道。
“行了行了……等飯好了,送到我房裡來。”秦禝心說,等到開飯的時候,白沐箐總躲不過去了吧?
誰知不然,午飯豐盛得很,八個菜,一壺酒,卻是韓水和一個媽子過來擺上的。
這一下,知道白沐箐是真害羞了。他也不言聲,狼吞虎嚥地吃了個盡飽,酒不曾喝,因為下午還要辦公事。
到了晚上,仍然是八個菜,一壺酒,也仍然不見白沐箐的倩影。這回秦禝不急了,慢悠悠地細細吃了一頓,一小壺黃酒也喝得精光,待到桌子收拾了去,自己一個人躺到床上,慢慢地想心事。
秦禝歇下了,自然無人敢於再來打擾,整個後院裡靜悄悄的。秦禝正在琢磨著,明天該想個什麼法子,哄得白沐箐跟自己見面,卻忽然聽見對面的廂房裡,隱隱有輕微的聲響傳來。
江南風俗,廂房裡的門,不像院門那麼密實,下半截固然是門板,上半截卻是鏤空的窗欞格子,足可伸手進去的,變作防君子不防小人
這個念頭一起,忍不住便坐了起來,然而心中卻是一驚:我是堂堂的朝廷大員!我是三萬大軍的不二統帥!我…..我怎麼可以去做這樣下三濫的行徑!
秦禝一邊想著,一邊卻已經身不由己地輕輕出了房門,躡手躡腳地朝對面廂房摸了過去。 到了門口,難道真的要貿然闖進去嗎?秦禝的心中,天人交戰,正氣到底還是戰勝了邪念。
咄,咄,他輕輕叩響了房門,立刻便聽見白沐箐慌亂的聲音。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