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老軍為什麼不歡迎我們?”穆埕站在秦禝身邊,百思不解地問道,“老軍在這裡的兵馬就那麼多,我們的到來,是對他們強有力的支援。”
秦禝抬起頭看著穆埕。“老軍以為,只有一鍋飯,我們多吃一口,他們就要少吃一口。”
穆埕明白了,這是在說功勞的事情,想一想,不無擔心地說:“那我們天天閒在這裡,還能有功勞麼?”
秦禝卻笑了一笑,說道:“我們到了這偽都城外,就是功勞!”
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不是穆埕所擅長的,他覺得自己大帥的這句話寓意很深,正在似懂非懂,用心去想,吳椋已經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大帥,兩江總督曾繼堯,急召您到大營見面。”
欽命兩江總督、奉旨節制沿海軍務、替朝廷底定半壁江山的曾繼堯,終於來了。
秦禝抑制住自己的緊張心情,起身進入後帳,由吳椋伺候著,將整套公服一絲不苟地穿好,深深吸了一口氣。
“走!”
數百名親兵一同上馬,衛護著秦禝從駐節的行營,馳赴老軍的大營。
到了營外,只見營門已經大開,在門口迎接的,卻不是老軍的將領,而是兩位身著長衫的文士。
“秦帥辛苦!”兩人之中,白面無鬚的那一個,比較年輕,卻先開口致意,“我叫增沐澤,奉了父親的命令,在這裡等候秦帥。這一位是趙暨,趙先生,是我父親幕中的客卿。”
秦禝面帶春風,拱手抱拳,“不敢當兩位的遠迎,實在是有勞了。”
幾句寒暄過後,由增沐澤和趙暨陪著,直入中營。曾繼堯卻不在他的大帳之中。而是將臨時的行營,設在了西側的一頂較小的帳子裡面,帳外也不見兩江總督那種儀從煊赫的威勢,只有七八個親兵在按刀站班。見到秦禝這樣的大員,亦是面無表情。
秦禝心想,這不見得是他們見多了大員的緣故,等到增沐澤通報進去,就聽見裡面一個濁重的聲音說道:“請他進來吧。”
說話之人,自是曾繼堯無疑。不過曾繼堯在京為官十餘年,他的話,秦禝儘可以聽得清楚明白,等到增沐澤出帳相延。便快步走進去。見當中一位穿著灰布長袍的老者。站著相迎。
“龍武軍統帥,蘇州長史秦禝,參見督帥!”
秦禝報過了名,不待曾繼堯有阻止的表示。便利索地行了一個禮,起身取出手本奉上。
遞手本奉見,固然是下官初次參見上官時的禮儀,但也要看彼此之間的身份地位,親疏遠近。以秦禝而言,身負爵銜,又是統帥一軍的大將,賜鬥牛服,原本無須此舉。因此算是對曾繼堯格外表示尊敬的意思。
曾繼堯站立相迎,亦是以示禮遇,見他這樣,微微一怔,擺了擺手道:“這可不敢收,請坐了說話。”說罷,將手一讓,自己先坐了。
“是,督帥請叫我文儉好了。”秦禝跟他隔了一個案子坐下,這才有功夫,可以好好看一看這位在國朝官場上,聲名如雷貫耳的人物。但是還不待秦禝多看,曾繼堯已經開口了。
“文儉,你跟紀德,在蘇州打得很好。”曾繼堯的語氣,平緩沉穩,峻刻深沉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喜怒哀樂,“當初在申城,亦是靠了你的龍武軍,才替朝廷保住了這一方富庶之地。”
“下官不敢當督帥的誇獎。”秦禝心想,曾繼堯不愧為大儒,果然不肯欺心,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他正在惱火自己,是一定的,但卻並不因為這個,就抹煞自己的功勞。
而曾繼堯,卻也在琢磨著這個秦禝。
在涉及到勳貴的事情上,曾繼堯一向謹慎,固然靠的是子弟兵,但得到勳貴的襄助,朝廷的信任,也是一個關鍵,其中當政的那位,尤為重要。
另一個則是齊王。京城政變之後,朝中頗有人以為曾繼堯乃是王彧一黨,還好齊王不糊塗,雖然推翻了王彧,但在平隋匪的戰事上,仍然沿襲了王彧的主張,重用老軍,替曾繼堯調兵籌餉,這也才有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而曾繼堯也算是不負所托,以州官的身份,創立老軍。文人帶兵,十載艱難,成為了朝廷的一根柱石。
而他個人的修養和品德,亦為許多人所交口稱讚。他年輕的時候,其實是急躁的性子,後來修習道家學說,漸漸把性子扭轉了過來。到了現在,養氣的功夫已是極深,一個“忍”字,練得爐火純青,不惟戒慎恐懼,而且身居高位,清廉一時無二。
然而,曾繼堯固然是清慎端方,但他的身上,卻也揹負了一個很大的包袱,這是秦禝深知的。
這個包袱,就是他的四弟,曾繼全。
很奇怪的是,曾繼堯這位大名鼎鼎的老軍統帥,卻是一個拙於陣前指揮的人——在他這一生中,凡是親臨敵前,親自排程的戰鬥,無一不是以失敗告終。他的長處,在於選人,練兵,籌餉,制定方略,掌握全域性。換句話說,是個帥才,而不是將才。他需要有人替他頂在前面,衝鋒陷陣,攻城略地,這個人,也就是他的四弟曾繼全。
曾繼全的性子,與他的老兄恰恰相反,像一隻兇猛的鬥犬一樣,好勇鬥狠,堅忍不拔,認準的事情,便義無反顧,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麾下的兩萬士卒,是老軍的頭號主力,先破安慶,再圍江寧,替大哥立下汗馬功勞,自己更是先後三次受傷,身上創痕累累。老軍能有今日,與曾繼全實在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因此,曾繼堯對他這個四弟,也是呵護有加,一定要想辦法成全他打破“偽都”的志向。外來的軍兵,固然別想染指江寧,就連他麾下大將鮑吝所統帶的前鋒軍,這樣的老軍起家時便建立起來的嫡系部隊,因為不屬於曾繼全的統屬,亦不能有入城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