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儒家眼裡,要問我是誰,就要問天地,問所有和我有關係的人。只有這樣你才能找到對自我的認知。
而最好的自我,就在一個“仁”字。
這個答桉對蘇乙已經失去意義了,因為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現在他是被夫子“敬而遠之”的那類存在。
倒是道家的回答挺對蘇乙的胃口。
惠子問莊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莊子說:“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有些事情可能只有你自己知曉,你是誰,你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本來就沒多少人瞭解,也沒多少人想要了解,甚至你自己都未必想要什麼人瞭解,那又何必去糾結那麼多?
你知道知道自己存在就好了,知道“魚之樂”就足夠了。
其餘的,時間會給你答桉,世界會給你答桉,你自己心中,也會逐漸生出一個答桉。
蘇乙覺得以自己目前的狀況,最好不要急著做自我認知,也不要找自我定位,更不要做自我歸屬。
不管自己應該算是什麼,起碼自己現在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能做什麼,以及該去哪兒,這就足夠了。
“其實你把我軟禁在這裡,無非是怕麻煩罷了,對不對?”蘇乙結束了對我是誰的思考,突然仰望著灰濛濛的天空,悠然開口。
他彷彿對著空氣說話,但他當然是說給五獄仙聽的。
“連攝青都被你玩弄於鼓掌,我在你眼裡,當然更不算什麼了。”蘇乙笑了笑,也不管五獄仙能不能聽到,“不過我猜你對我的好奇一定比對攝青更多,我甚至敢猜你一定在仔細觀察我,所以我才這麼篤定你現在能聽到我說話。”
蘇乙看著天空:“你是仙,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讀心的本事,如果你有,相信你能看得出來,我一點也不緊張,一點也不懊惱,甚至很輕鬆,很愜意,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你應該也瞭解我了,我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我不相信你選擇我對我有什麼好處,我一定會抗拒這件事,你不會真的覺得我認命了吧?”
“但話又說回來,你對我又瞭解多少呢?你現在真的完全瞭解我了嗎?”
“對一個你並不完全瞭解的人,你放心在最後關頭再把我放出去做工具嗎?你就真不怕我鬧出什麼么蛾子來?”
蘇乙說到這裡忍不住笑了:“相信我,我有這個能力的,我知道你是仙,哪怕你比攝青強一百倍一千倍,我也有這個能力。”
“這句話我沒說謊,你是仙,你肯定能分辨得出我說的是真的。”他說,“如果我到時候成功了,我不知道你籌劃的事情還有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希望你是有的,不然你就虧大了。”
天地悠悠,濃霧皚皚,鬼蜮中一片寂靜,簌然無聲。
蘇乙彷彿真的只是在自言自語。
不過他並沒有心急,依然笑著道:“如果不是你,我就死在攝青手裡了。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的,這我得認。你雖然把我女兒搞成那樣,但你也救了她的命,這也是恩,我也要認。”
“我不知道你們做仙的還講不講恩義,講不講感情,但我還是講的。所以你現在哪怕囚禁了我,我也不恨你,只是有些可惜。”蘇乙嘖了一聲,“別的事情我倒也沒太大擔憂,我牽掛的只有兩件事。”
“第一,我答應過阿寧要幫她,我這人說出的話一定要做到,這件事我很耿耿於懷,已經成了我的執念。”蘇乙嘆了口氣,“我知道阿寧的事情很麻煩,也很危險,但我還是想去做,想會一會那些邪靈。”
“第二就是清芳和妹妹。”蘇乙道,“她們母女兩個我還是放心不下,我沒跟她們好好道個別,是我很大的遺憾。”
他道:“其實你真沒必要軟禁我。你放我出去,我最多也就做這兩件事情。港島的事情我已經做完了,也完全放下了。什麼黃父之禍,也跟我無關了,我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不是我的責任。”
“你現在把我關在這兒,對我來說固然不好,但對你來說也一定是遺憾,相信我,我不騙你!”蘇乙誠懇道,“你仔細看著我這張誠懇的臉,你看看……”
蘇乙轉著自己的腦袋,三百六十度展示自己充滿誠實的表情和眼神。
但他現在這副翡翠骷髏的尊容實在一言難盡,表情這種事物很難在這幅尊容上表現出具體的形態來。
“你要是能看到,你就知道我是有辦法跟你作對的,就算你把我搞暈甚至是封印都沒用。”蘇乙愈發誠懇道,“我真的能壞了你的事。不如咱們來個約定……”
“或者這麼說,我給你一個承諾,我可以發誓,只要我處理了這兩件事情,我一定會老老實實等著你安排好的那件事。到時候我會不會跟你作對……我不好跟你保證,但我一定會遵從自己的本心。”
“總之,我又不會亂跑,我也跑不掉,所以你真沒必要囚禁我。”蘇乙一攤手,“出去後我就離開港島,回灣灣,去南投縣,我保證不亂跑,怎麼樣?”
他看著天空最後道:“看在我說得這麼有誠意的份上,你好好考慮下。再怎麼說,這鬼蜮也有我一點功勞吧?現在落在你手裡了……當然,我不是邀功,也不是覬覦,我對這玩意兒不太感興趣,但落在你手裡,你是不是得承我一份情?咱們……”
轟隆隆……
不遠處突然傳來隆隆震盪之聲。
蘇乙頓時住嘴,起身循聲望去。
但見前方濃霧翻滾,緩緩形成一個漩渦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