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年前的趙俊……
“我負責攪亂人群和望風。”
火光中,有人指揮著家僕和流氓們四處打砸,儘管臉上還帶著一絲不忍和怯弱,但很快便被決然之色迅速掩蓋下去。
那是他自己……
人群的鬨鬧聲中。
重明郡的老廟祝藉口為神明祈福,封了井水,趙家的管家夫婦帶著家僕支開捕快衙役。
明光巷的人們紛紛從自家的水缸中捧出水來,鍋碗瓢盆,溢位的清水灑了一地,卻仍舊是杯水車薪。
大火。
從天黑,一直燃燒到天明。
他親眼見著,那些滿面黑灰的人們跪在地上叩首痛哭……
他親眼見著,為他們帶路的那兩個孩童,痛哭流涕的伏在早已自裁的爹孃屍首面前,大聲哭嚎著“爹孃我不要你們死”“柱兒再也不敢了”“小乙知錯了,真的知錯了”之類的話……
他親眼見著,明光巷的人們如同那氾濫決堤的灞河般,黑壓壓的衝上街面將趙家鋪子打砸一盡,又搗毀了重明神廟。
他又親眼見著,血淚書寫的萬民碑將那不甘的冤魂鎮壓,人們憤怒不甘的緘默閉口,明光巷被徹底廢棄……
不過是遲來的報應罷了,他沒有什麼好怕的。
“這些年我就一直在想,自己當初選擇做一個好人,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提心吊膽的過二十年,可以安心過一輩子。”
徐善搖了搖頭,伸手輕拍著徐念夏的手,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可惜,悔之晚矣。”
望著平靜而又釋然的徐善,寧無猜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彷彿冥冥之中彷彿自有天數。
趙俊為洩一時之憤砸毀萬民碑,卻導致當年被害死的鄭神捕脫困而出,反而將自己殺死。
徐善作惡多端,親手製造了灞河慘案,毀掉了一個家庭,最後卻又大徹大悟,拼盡全力只為了保住自己的女兒。
周仁一生暴戾恣睢,渴望平步青雲,然而卻悄無聲息的死在了自己的房間裡,竹籃打水一場空。
“爹!你去認個錯!一定能活下來的!一定能,一定……”
徐念夏臉色蒼白的顫抖著嘴唇,淚流滿面,似乎想要找出一條挽回過錯的方法:“咱們給鄭神捕建廟祠,一定還有辦法的!還有那些重明郡的人,只要咱們家有的……哪怕是散盡家財……”
“你已經洗心革面了,已經改邪……”
然而徐善卻抬手製止了徐念夏的話,輕輕地嘆了口氣,對著徐念夏笑了笑:“念夏啊,血債血償罷了,天經地義,不要太傷心。”
“爹只希望你餘生不要帶著恨活著,也不要揹負著愧疚,要坦坦蕩蕩的活在陽光底下,永遠像夏天一樣美好。”
“開心的笑,痛快的哭,哪怕是雞皮蒜毛的小日子,也總能過的有滋有味……”
“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畢竟啊……”
徐善摸了摸徐念夏的頭,看著她痛哭失聲的捂著面龐,眼前似乎流轉過一幕幕他跋扈飛揚的畫面,有鮮衣怒馬,也有熊熊大火,最後緩緩定格在了那張宛若夏日般消融他所有少年戾氣的燦爛笑臉上。
眼神悵然而又遺憾,緩緩微笑著感慨道:“人生,不能從頭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