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晚上
她像沙漠裡的仙人掌, 渾身是刺,難以靠近, 又水汽充盈,有流不完的眼淚。她感性卻又鐵石心腸,她很聰明,不會輕易涉險。
上百的日夜,數不盡的親暱貼近,道不完的曖昧蜜語,在她看來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欺騙, 難以辨認的真假。他從來沒有給過她一場婚禮,一句鄭重其事的承諾, 那些漫不經心、不值一提的瑣事碎語, 直至今日, 換來她絕對的不信任。
溫知禾說了太多太多的話,淚水反複覆轍流淌, 已經耗盡她渾身的心力。
她在他懷裡逐漸抽離力氣,軟塌下來,任由他貼近。
賀徵朝垂眼,不再侵犯她,低沉坦言:“這次我沒有騙你。”
“是我認清得太晚。”
“溫知禾,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眼裡的血絲更濃, 心底轟然塌陷,無法完全維持住冷靜, 有一絲裂縫呼嘯出疾風:“給我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可以嗎?”
他並非是完全懇求的語氣, 頭卻一度再低,幾近看不見頂燈渡上的光圈。
在他倒映的漆黑瞳孔裡, 溫知禾看到自己,也看到他絕不會放手的灼熱,像是要將她徹底融入眼中。
即使是求人,即使是道歉,他也仍帶著刻入骨子裡的上位者姿態,誓不罷休的壓迫感無形間攥緊她的喉嚨,讓她一呼一吸都需依仗他。
倘若她不肯,為他旺熾的焰火潑下冷水,蓋上厚重密不可分的麻布,他也許依舊會像燒不盡的野火複生,燃起更翁勃的火勢將她吞沒。
溫知禾對他的絕對掌控、永不放手感到窒息,可同樣,她又對他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緊追不捨……又有種難以言喻的心安。
就好像她無數次站在分叉口的另一端,都被他選擇,即便存在虛情的欺騙,不甘的妥協。可他也曾放棄她,選擇另外一條路,哪怕他們之間並沒有無法原諒的事,在最開始也不過是協議關系。
賀徵朝把裁判權給了她,不論她點頭與否,這場遊戲都不可能結束。
所以她……
“……我不知道。”溫知禾聲音很悶,“你不要再問我了,又裝作一副很遵從我意願的樣子。”
“最後半年,我肯定離不了你,你自己都清楚,為什麼還要問我?”
溫知禾以手背抹去眼淚,趁機脫離開他,向後退步:“收起你假惺惺的作態,我不會再被你騙到了,我要休息了,你趕緊給我離開這裡。”
她的話音透著濃鬱的哭腔,毅然決然的說辭顯然起不到震懾作用。
由他所迫,那雙眼又要哭腫成核桃,羊脂玉的面頰也泛著微微的紅,賀徵朝雙眼微深,心裡軟塌得不像話:“機票是臨時訂下,來的路上我沒帶助理,酒店也沒訂。”
“我沒有住處。”他平靜地透底。
溫知禾不難聽出他的弦外音,眉頭微蹙:“所以呢?”
“你難不成還想住在我這裡?以你的本事,就算憑空租一輛房車,再找個大酒店也不難吧?”
賀徵朝嗯了聲,目光凝矚不轉:“你在這裡,我不想離你太遠。”
溫知禾頓口無言:“你……”
“你不願留我,我也會一直待在這裡,只要你一開門就能見到我。”賀徵朝忽地鬆口,整理她唇上勾著的發絲,落下最平常的話,“好好休息。”
說罷他輕撫她的頭,轉身擰門離開。
門鎖扣緊,屬於他的氣息仍然彌留不散,溫知禾站在原地許久,久到她腿窩泛酸,這才慢慢挪步。
酒店走廊夜裡冷清,比之樸素簡陋的外觀,內裡要顯得幹淨得多。
在他下飛機緊趕慢趕來這時,夏博易已經聯系過這家酒店,只可惜已經全被演職人員住滿,他又就近安排了一間配置最好的套房,距離溫知禾所在地也不過十公裡,車程半小時就能到。
但他還是要賭一把。
砂輪劃出猩紅,染起一絲青煙,賀徵朝半闔的眉眼模糊失真,站在走廊末端靠窗位,徐徐點了根煙,卻也沒抽。
夜裡的風聲很靜,靜到他能聽見此起彼伏的蟬鳴,一聲比一聲高,擾得不能安寧。
賀徵朝頷首輕哂,對逐漸燃盡的煙不以為意,任由煙頭在手指間明滅、時間流淌。
從前他不願意費心去做的事,現如今他需要花費更多心力解決,距離、婚禮、結婚證、他們之間的關系,一步錯步步錯,從最開始就是錯位的紐扣,最後一環出了問題也是在所難免的事。
換掉一件衣服,比解開繁瑣複雜的、不匹配的紐扣要容易得多,可他不願舍棄,遑論問題出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