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血淋淋
水滴順著闊葉垂落, 彙入泥地裡的水窪,磚瓦鐵皮屋棚時緩時輕地奏出吧嗒聲, 這場滂沱大雨下到夜裡漸漸有停歇的跡象。
霧氣氤氳玻璃窗,屋外照明燈的暖光都變得朦朧不清,溫知禾平時睡前會拉上簾子,這次她洗完澡就力不能支,頭發吹得半幹便直直躺倒床上。
她的大腦混沌一片,還有著情緒爆發後的痠痛,某根神經從剛才就一直抽絲, 接連她的太陽穴都在突突跳動,昏沉得根本不願動換。
小雪剛收拾好送來的禮品, 敲了敲臥室門, 本想向溫知禾詢問是否要在明天開工前分發, 但敲了半天沒動靜,發現門沒鎖還向前偏移了一點點, 透過門縫,無意間瞥見床榻上的人,小雪立即噤聲悄默默地關好門鎖。
再到樓下,剛才將溫知禾抱回來的男人已經不在廳堂,小雪有些怪異,直至看到門口那輛大g, 她才瞭然,大概是去車上休息了。
她對老闆的私生活並不瞭解, 今天也是頭回見到老闆的丈夫,這場雨僝風僽不僅讓拍攝進度暫緩兩日, 還讓原本看上去那樣矜貴的大人物添了幾分狼狽。
小雪看得見老闆紅潤的雙眼,隱約察覺到倆人之間的僵硬, 但即便作為最親近的生活助理,有些事也根本不是她能摻和的,職業素養與道德規範約束她,看見不該看的,就不該說出去。
……
車上的司機被安排去攝制組員工的居所休息,只有賀徵朝坐在車上,靜默著捱到天色漸明。
他沒有抽一根煙,本身來時便輕裝簡行,也預料自己不會久待。
但事情總是超出預料,像抓不住的細沙,越想控制於鼓掌中,越是順著縫隙往外流。
幾個月前,那枚在燕北別墅裡,經由溫知禾挑出的對戒,賀徵朝的確是最近才開始佩戴。
對戒造型簡單樸素,尺寸剛好嵌合指骨,在第二次重新佩戴的那刻,他不假思索,只認為戴著也無謂,直至現在,它似乎也不過是個習焉不察的擺設,偶爾面向訊息並不靈通的人,會被驚訝已婚,奉承慶賀。
已婚是個幌子,一段看似鮮麗美好的佳話,內裡卻是斷梗飄蓬,完全由冰冷的金錢、例規分明的合約所架設牽制。
合同的約束者只有溫知禾,也只能是她。她的年齡、社會身份、家庭背景淺薄又不值一提,何來與他分庭抗禮,不過是被施捨的一方,被豢養的金絲雀。
因為天差地別,有著諸多不匹配、不相等的地方,也因為輕視、佔有慾作祟,賀徵朝既無法貿然與她真正締結姻親,又不捨放過一個感興趣的女孩,索性玩起文字遊戲,為她披上國王新衣般的婚紗,在探戈中你拉我扯,周旋於濁涇清渭的分界線上。
一端,是凡庸平常的市民生活;一端,是盛大瑰麗的上流社會;
她口無遮攔又市井貪利,她年輕氣盛又可愛靈動,他不厭流露出的前者,又被後者所吸引。
這世上鮮妍年輕的女孩多如牛毛,漂亮臉蛋、纖細身材、諂媚又不落入俗套的笑並非只有溫知禾擁有,她不過是在恰當的時間,擺出剛好的可憐樣子,讓他動了一絲可有可無的惻隱之心。
就是這顆心,揭開帷幕,開展一場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很清楚這段所謂的“婚姻”走不長遠,但溫知禾比他門兒清,知道這不過是假象,而非“婚姻”。
賀徵朝從未想過,能從她那張嘴裡聽到那樣一番現實的話。
真真脫口而出,才發覺這場騙局是如此的血淋淋。
轎車停在院子門口,久久沒有離開過,賀徵朝一夜未眠,即便閉上眼,腦海裡也全是溫知禾的模樣。
一幕是她站在酒店門口,摘下耳機驚異地看向他,向他致謝笑得兩眼彎彎的模樣;一幕是她坐在餐桌前,穿著廉價起球的鵝黃開衫,逐漸失去笑意憤而離開的模樣;她走後轉而向他低頭時的精緻打扮,她走進別墅時的驚豔與贊不絕口;她在床榻上面龐紅潤,對他張開雙腿的懇求與急切……
越是閉眼,思緒越是清晰顯明,令人透不過氣。
賀徵朝睜眼擰了擰領帶結,開啟車窗。
天光乍現,朝暉斜照,一束光落在他掌上,將那枚婚戒映襯得發光。
他本可以告訴她,其實他已經戴起這枚對戒,可似乎也毫無意義。
形式婚姻不過是鏡花水月,再如何對外宣告也遮不住內裡的空虛。
賀徵朝心底有股難以言喻的荒涼,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捱到後半夜,溫知禾的頭沉重得厲害,喉嚨也燒得說不出一個字。
小雪就住在隔壁臥室,像平時一樣領了分發的早點捎帶回來,本想放下餐飯就走,聽到老闆氣若遊絲的聲音走向前,見她臉燒得通紅,心底一驚:“溫姐!”
她趕忙湊過去用手量體溫,聽溫知禾的話,接了一杯溫水送過去,忙來忙去,不忘把藥捎過來。
38.9度,已經是高燒了。
溫知禾睜不開眼,眼睛腫得不行,只能半眯著,低聲向小雪交代攝制組的拍攝事項……
小雪走得悄無聲息,溫知禾便靜靜躺著,將自己裹在被褥裡,時不時發出兩聲咳嗽。
沒過會兒,她感覺有一張濡濕冰冷的毛巾貼在額頂,又有人拿著溫毛巾在她的脖頸、手臂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