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朱木陽再三推脫,楊姐夫仍是給他帶了好幾袋子東西,其中居然有原廠阿膠,這種東西朱木陽是知道價格的,那天在高唐縣城,他第一次去郭青家,就是在藥材公司買的這種阿膠,七八百塊錢一斤,而楊姐夫塞給他的那一塊足足有二三斤重,這不能不讓朱木陽非常不好意思,本來自己是來探望病人,反而收穫如此巨大!從這個角度來說,楊曉梅夫婦都不是那種吝嗇的性格。
從醫院出來,朱木陽發現街道上居然已經很是安靜了,今天是一九九一年最後一天,明天放假的緣故,一到晚餐時間大家都躲在家裡吃團圓飯,在朱木陽經歷中,這點景象濟南和南京是截然不同的,濟南內斂,大家都喜歡回家,而在南京,這種時候往往都是走出家門辭舊迎新。朱木陽總是不由自主想起南京,可是今天忽然有種隱隱的心痛,他使勁咬咬嘴唇,極力讓自己的思路回到眼前,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完成楊曉梅交給自己的任務。
坐在公交車上,朱木陽不由用手去撫摸那幾封信,一共三封,剛才朱木陽只看了第一封上寫著山東省紀律檢查委員會收的字眼,後邊幾封是不方便看的,但此刻他卻動了腦筋,想看看這幾封信都是寄往哪兒?他從外套內口袋剛要掏信,忽然又覺得公交車裡似乎不安全,這萬一被熟人看到,豈不是打亂曉梅姐的全盤計劃嗎?朱木陽總是缺少一種安全感,他懂得這種檢舉揭發一定要保持足夠的機密性,楊曉梅面對的挑戰者可是設計院一把手的情人!朱木陽對肖麗也是非常厭惡,可他並沒有到這種魚死網破的地步。想了想打定主意暫時不拿出來,等回到單身宿舍再看看。
濟南城內各條街道上人都不多,公交車速也很快,不大一會兒車就到了設計院不遠的公交車站,朱木陽拎著那些東西往裡走去,他開始想觀察一下地形,特意繞了一個圈,走到楊曉梅說得一號樓旁邊那個郵筒,看看那附近方不方便投遞信件。
這是一種很普通的郵筒,一人多高,上邊有一個不大的方形小口,下邊則是被銅鎖鎖住的大肚子,由於是晚上的緣故,不遠處的路燈下郵筒顯得很是老舊,平常朱木陽沒少從這裡經過,可從沒有觀察到過這個物件,這也許就是那種人們常說的燈下黑吧。
這個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冬夜裡設計院宿舍看不見一個人影,朱木陽忽然有取出信封投進去的想法,那樣他就可以少跑一趟,畢竟黑燈瞎火的下樓來做這種事情有點難為人,不如現在就完成這件工作。他先警惕的看看四周,然後往郵筒邊走去,手則伸到懷裡去拿那幾封信。甚至連看是郵往哪兒的都不在乎了!
但就在這時,忽然身後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很輕盈也有點急促,朱木陽嚇了一跳,他並沒有什麼採取很特別的舉動,也知道那樣會被人懷疑,只是按照剛才的路線往前走去,額頭上已經冷汗淋漓,心臟更是撲通撲通亂跳,心裡說不出來的後怕。
往前走十幾米就是一號樓,他隨即拐了一個彎往裡走去,這時身後的腳步聲慢慢消失了。朱木陽回頭看看,已經看不出是誰,不過即使看到人影,他也不一定認識,設計院宿舍裡住的人他連十分之一都認不全。
他快步走到自己宿舍樓前,習慣性往上看了看,他的宿舍亮著燈,那就說明孫曉均在。他把信又在口袋裡遮了遮,才走上樓去開啟房門。
中廳裡碗筷上沒有收拾,只是也並沒有人,從孫曉均房間傳出來說話聲,這是劉青蓮的大嗓門,好像二人在爭論什麼,聽到門響,孫曉均肥碩的腦袋從他房間裡伸出來:“木陽,你回來了!好久不見呀。”
朱木陽呲呲牙:“我昨晚上就回來了,你小子夜不歸宿。還好意思問我。”
劉青蓮推開房門走了出來:“木陽,昨晚上誰在我們宿舍呀?是不是有女士在?冉芳妹妹來了是吧,一看那些菜品就知道是有人送來的。今晚上她怎麼沒來?這可是有紀念意義的日子。”
朱木陽敢和孫曉均胡說八道,卻不太敢招惹這位師姐:“嫂子,你真比得上諸葛之亮了。冉芳昨天的確來了,她說是找你來聊天呢。”他從自己隨身帶回來的東西里拿出一個袋子,上邊印刷著德州扒雞的字樣,“嫂子,來,我添個下酒菜,今晚我還沒吃飯呢。讓孫哥陪我喝上兩杯。”
劉青蓮好像很開心:“好吧。木陽,剛才我倆正在爭一個問題,你噹噹裁判,你說生男孩和生女孩是不是都一樣?”
朱木陽有點暈菜:“嫂子,這個問題我就不發表意見了吧。我就找孫哥喝杯酒,生男生女的問題,還是你倆決定吧。”他去到自己房間拿出一瓶白酒,又找了幾個真空包裝的食品袋子撕開,和孫曉均夫妻二人低斟淺唱起來,不知不覺就有點喝多了。迷迷糊糊中回自己房間睡下了。
第二天朱木陽是準備回縣城的,這也是早就答應郭青的,只是昨晚那場酒有點副作用,他起得很晚,看看房間裡的掛鐘,已經是早晨七點,一九九二年的第一天,他就在頭暈暈中走了過來。
有點難受,朱木陽暗自後悔不該喝那麼多,只是他一向很遵從自己計劃,很艱難地爬起來去洗漱,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外套被掛在衣架上,而隨即發現,三封信則是規規矩矩的衣架旁邊,自己房間的書桌上,很顯然這應該是別人幫自己放的,他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朱木陽很清晰記得,自己和孫曉均喝酒前是穿著外套的,那幾封信更是一直在外套內口袋裡,他自然懂得這些信的威力,這就是藏在暗處發射的箭矢,要真的對方有了提防,它就失去了應有的價值。本來昨天自己就應該完成任務,可是回來的路上一個簡單的意外阻止了自己,而現在更是有洩密的危險,那就真對不起楊曉梅了。他小心翼翼把信從桌子上收起來,鎖在自己抽屜裡。開始考慮昨晚喝醉後發生了什麼,這幾封信應該不是自己掏出來的,可為什麼它們會出現在書桌上呢?朱木陽百思不得其解,他又不好去問孫曉均,因為那樣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
坐在床上發了半天呆,最後決定把這件事情忽略掉,抓緊時間投出去即可!不過顯然白天是不可以的,楊曉梅之所以讓他到設計院郵筒裡投擲,就是因為郵戳上可以顯而易見信的投放地址,也就是說這是對她的一種保護,因為別人不懂,郵電系統內部可以輕而易舉透過信封找到信的始發地,那樣一直在醫院的楊曉梅就解脫了嫌疑。朱木陽咬咬牙,今天晚上一定要完成任務,那麼說自己又不能回縣城了。
朱木陽有點歉疚,他可以想象得出郭青失望的眼神,而且自從國慶節假期到現在,他一直沒回去看父母,前幾天看著自己宿舍裡許許多多的禮品,都在盤算回家後去舅舅伯伯等親戚那裡顯擺一下,可是昨晚自己沒有投遞成功這幾封信,就不得不重新考慮行程了。
打定主意後,朱木陽出門找了一個公用電話打給郭青,現在他已經不方便再去人事處辦公室打電話了,很顯然他想錯了,郭青聽說他今天要加班時,第一時間表示了支援:“木陽,不要緊!我知道你想回來看看,但工作重要!我爸爸聽說你調進了郵電總局,特別高興,說這等於是進了保險櫃。以後發展的空間被開啟了。他說你要趁著年輕多努力!”
朱木陽搖搖頭,心裡放鬆的同時不由對郭青多了幾分敬意:“郭青,謝謝你的理解!我今天值班很晚,可能明天有時間回縣城看看你!”
郭青笑了,說話也有些害羞,很顯然她誤解了朱木陽的話:“你急什麼呀。現在身體還在那個階段呢。過不多久就過年了。到時候一起看唄。”
朱木陽嘿嘿的笑起來,這讓郭青更加害羞,她罵道:“傻樣!現在你在哪兒呢?不住在那個賓館了吧?對了,洪瑛昨晚上給我打電話了,痛斥了你一番,說你對她很冷淡,好像她找你就是去求一頓飯。”
朱木陽也是一肚子氣:“她就做得不對,莫名其妙去到總局找我,人家都以為她是我農村媳婦呢。打扮的就像超生游擊隊裡那位嬸子,真沒辦法!”
郭青又笑了起來:“你呀,怎麼能看不起老鄉呢?你有過農村媳婦嗎?就會瞎說!對了,曉華說這兩天她要回朱家寨子一趟,本來想和你一起回去,也帶著我。你要是回不來我就不去了。”
朱木陽聽出她對去自己家好像很渴望,不由說道:“去唄!醜媳婦難免見公婆!”。
“滾!”郭青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