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想起什麼,桓溫沉吟片刻,又道:“聽說你派了人去南陽”
衛釗眼皮一抬,眸光銳利。
桓溫目光在他臉上一轉,笑道:“你這小子,真以為我全然不知。”
南陽樂氏,是衛釗母親的孃家,無論是如今江夏的樂氏,還是那座孤墳裡埋著的樂氏。衛釗為了探知當年真相,派了心腹秘密前往,此事關係著他出身秘密,行事當然是萬分機密。沒想到桓溫一開口就點破了。
衛釗臉色微微有些發沉。
桓溫道:“本來我還打算找個時機和你說清楚,前些日子我命人去南陽,正巧看見你派去的人。想是你應該知道了什麼。”
他說著長嘆一聲,“這樣也好,省些口舌。你是我的兒子,你的母親出自南陽樂氏。”
衛釗雙眸黑沉如幽潭般,和桓溫目光撞上,兩人都是一怔。
桓溫道:“你就沒什麼要說的”
衛釗心裡早就知道自己出身,開始的震驚憤怒過後,如今想法卻變得複雜起來。對著桓溫,他並沒有多少慕孺之情,更多的一層是忌憚。
他沉思片刻,道:“不知臨賀郡公是何意”
聽他仍是口稱郡公,桓溫不覺得意外,輕輕一笑道:“衛家水淺,養不住你這條潛龍,你應該回家來。”
衛釗皺眉道:“我是衛家二子,早已經習慣,如何能突然改換身份。”
桓溫道:“這事要辦也不難……”
衛釗打斷他道:“郡公子嗣眾多,不缺我一個,衛家人丁稀少,若再少一個,父母定大為悲痛。”
桓溫久居高位,還未被人如此打斷過,他目光嚴厲朝衛釗看去。
衛釗卻是視若未見。
桓溫道:“血脈親緣都是天定,哪有別人家兒子少,就拿我兒子去補的道理。”
衛釗心下冷笑,回道:“二十多年都補下來了,有何不可。”
桓溫氣極反笑,冷聲道:“若你是在桓家,剛才說的那些話,就該打板子。”
他發怒時氣勢更甚,目光如刃,叫人心裡發寒。
一旁親隨早已目瞪口呆,噤聲不語,站得像塊木頭似的。
衛釗眼皮跳了跳,卻沒有退縮,沙場出生入死就已經見識過,這樣的威勢嚇不到他,反而嘴角扯了一絲笑道:“我在衛家打小挨的板子也不少,該說什麼還是什麼。”
桓溫心裡有數,衛釗這是不願認親,他仔細看了衛釗一眼,點了一下頭,“我知道你心裡不暢快,今日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你先回江夏,你母親的事可以問你姨母。”他說的母親是衛釗生身母親,姨母才是衛申之妻樂氏。
衛釗眉心微擰,沒有說話。
桓溫又道:“為著前程你也該好好想想,衛家歷代都出士子,從不出武將。你這個年紀就能獨自掌軍,又做了一州督護,難道背後助力的是衛氏”
他重重哼了一聲,擺手讓衛釗離開。
衛釗面色鐵青,火氣直往上冒,他強壓了怒意,轉身即走。
看著衛釗回道親兵拱衛的牛車裡,隊伍很快重新起行,車軲轆轉動,馬蹄橐橐,揚起路邊的塵土。
桓溫站在馬車旁,看著衛釗親兵從面前經過,看得尤為仔細,等人漸漸走遠了,親隨提醒一聲。桓溫眯著眼,臉上全然沒有剛才的疾言厲色,忽然道:“長青,你看我這個兒子如何”
長青跟隨他的時間極長,就是他老子,曾經也做過桓溫的親隨,只是後來戰場上傷了腿,這份差事就讓他頂上。對於桓溫的脾氣,他不說完全摸清,但也算頗為了解,當即笑道:“我瞧著與郡公竟有六七分像,尤其是那一身威儀氣派,尋常郎君遠不能及。”
桓溫道:“最難得有一身領兵的本事,殷浩派給他的那些兵,竟也被他操練出來了,就這點,家裡除了五弟,沒人能及他。”
長青聽得心頭猛的一跳。桓溫兄弟之中,只有排行第五的桓衝有領兵之才,如今正任江州刺史。桓溫還有三子二女,但聽他口氣,倒是家中三個郎君都不及流落在外的衛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