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看公子的樣子,是有什麼煩惱麼?”老伯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找個話題打破眼前有些沉默的氣氛而已。
但季淵向來早已習慣將事情放在自己的心中,因此經老伯這麼一問,他反倒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接話了。
那老伯看見了他面色上的猶豫,便想眼前這個年輕人是防範心太重了,為免他誤會,老伯便開口解釋道:“你別嫌小老兒多事。小老兒經營這鋪子許久了,每當有一些來自五湖四海的食客來到這裡的時候,小老兒都喜歡聽他們說些閒話。日常煩惱也好,江湖恩怨也罷。只要故事精彩,小老兒都是來者不拒的。”
老伯呵呵道,語氣很是輕快。
聞言,季淵便知眼前這老伯是有所誤會了:“您別多心。只是在下不知道有些事該怎麼開口而已。”季淵歉意笑笑。
“看公子的年歲也不大,說話間倒是感覺比我這小老兒還要滄桑呢。”老伯抿了口茶,語氣隨意道。
“是嗎。”季淵似嘆似笑,說話時,語氣卻有著幾分淺淡的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出來的無奈。
他是年歲不大,可是這不過短短的幾年時間裡,他卻把一個普通人人一生該要經歷的、不該經歷的都經歷了個遍。他出身複雜,自然是沒法像這平頭小老百姓一般,整日除了要煩憂衣食住行的問題外,便就安和一生,平淡卻又幸福地和自己在乎的人生活著。
場上的氣氛一時間又陷入了沉默之中,隨後,反倒是季淵主動說話,打破了這片刻的沉默。
“看老伯這般,倒是挺自在的。”
“也不過各自有各自的自在,各自有各自的煩惱罷了。”老伯擺擺手,語氣隨和的笑笑,“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有什麼想要做的、說的,便就儘早做了,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活著,遵從本心,從己所好罷了。”
老伯看季淵這樣,只當他是一個羈旅漂泊的遊子,像普通的年輕人一般,只是暫時找不到前進的方向罷了。
“人總不能只為自己而活吧?有多大的能力,便就註定了一個人得擔負多大的責任。若是麼個人都像您所說的這樣,率性而活的話,那豈不就全亂了套了?”
每個人對生活都有不同的看法。或許在老伯眼裡看來,所謂生活就是生下來,然後好好活下去。但他卻覺得,“人”字不過一撇一捺,可想要做好一個“人”,想要在這個亂世中好好地活下去,就必須得付出點什麼。而像他這樣的人,本就與這些平頭百姓不同,所以更該要承受點什麼。
“倒是這個理。”老伯對季淵的話確是不可置否,“不論是什麼人,在做什麼事,以什麼的方式活著,但有一點,若是做不到的話,那這個人定然會後悔一生。”
“願聞其詳。”季淵倒是難得來了興趣。
“有些事情、有些話,要是能有機會,就儘早做了、說了。尤其是對於自己來說意義非凡的人。不然啊,等到那些人離開了,再怎麼樣追悔,也來不及了。”老伯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便就有感而發道。
聞言,季淵也不由地想到了自身。他沉吟良久,頗有些無力道:“可是有些事你就算有機會也不能說不能做呢?就算明知這個道理,自身也有被束縛、無可奈何的時候吧。”
就像他現在這般,明明急於去天牢探望小七,但是他不能做。作為慕容恪的時候,他明明那麼想要和小七相認,想要化清她與父王之間的嫌隙,可他卻不能說。
他是挺無能的,明明有那麼多事想說想做,可卻只能憋在心裡,做不得、說不得。
老伯聽他這話,便有些輕描淡寫地掃了他一眼:“那一切的來源只因你自己顧慮太多了而已。如果說話做事都要經過深思熟慮後才決定要不要說,該不該做,那等你決定好之後,黃花菜都涼了。
有些人也像你的想法一般,認為人生在世總是不能只為自己而活的。但如果一切為人,從不為己考慮,連一點私心都不給自己的話,那這樣的人生一定很累。而這樣的人生根本就不能叫做人生。只能說是這人一生都被關在一個無形的囚牢之中,一輩子被束縛,一輩子就只能在無盡的悔恨之中度過。
世間為追求名譽的人多了去了,捨己為人、大公無私的人也比比皆是。可這些人,真的能得到快樂嗎?或許小老兒身於市井,一輩子也什麼見識。但小老兒知道,只有做到讓自己舒暢了,這一生才算是真正地過了一遍。”
季淵沉默無言,靜靜地聽著老伯的話,體會著他那字裡行間存著的人生哲理,細細品著他那堪比珠璣的字句。良久之後,心裡頭好像是突然被灌進了一種神奇的東西,像是清流一般,頓時盪滌淨了心頭上的堆積著的塵埃,讓他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不過呢,這也是小老兒自己對自己前半生總結出來的一些感想。只不過看到公子便就有感而發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而公子你的人生才剛剛起步。有些事情還需靠你自己去經歷,有些道理還需你自己去琢磨。說了這麼多,公子不會嫌小老兒囉嗦了吧?”老伯就像是一彎水一般,說話的語氣緩緩地,道出的道理也是緩緩地。
“聽您一席話,倒是讓在下有了醍醐灌頂一般的感覺。多謝老伯為在下指點迷津。”說著,季淵放下手裡的湯匙,坐在座位上,向老伯拱了拱手。
老伯呵呵道:“有用就好啊。只不過那碗餛飩該趕緊吃了,否則就涼透了。”
季淵頷首應了一聲,隨後便不再多說,轉而專心地吃起了面前的那碗餛飩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