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攸憐直直地望著轟然坍塌的小樓,怔在了原地。隨著木樓坍塌,一塊塊燒紅了的木炭在重壓之下四面迸濺,驚得人群聲聲尖叫四散而逃。
耶律斜軫忽然大步擋在女子身前,用力將她往後一推,飛濺而出的火塊盡數打在了他的背上。
趙攸憐練了多年的輕功,在他一推之下竟沒站住腳,踉蹌了兩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目光仍死死地望著客棧三樓的方向,而此時,那一處視野中只剩下一輪皓月和無盡的夜空。
耶律斜軫強忍住背上的灼傷上前將她扶起來,只見她緩緩地低頭平視地面上火燒火燎的一片狼藉,口中喃喃著:“塌了……塌了……”
“這樓是木頭蓋的,火將大梁燒得脆了,支援不住上頭的重量自然就塌了。”
趙攸憐沒有聽見他在說甚麼,哆嗦著推開了他的手,忽然朝那一片火光跑去。耶律斜軫急忙拉住她:“你做甚麼!”
女子眼眶中的淚幾乎是在被拉住的瞬間就落了下來,她使出全身力氣掙扎著,口中破碎的話幾近哀求:“他沒有逃出來……卿硯還在裡面……我要去救他,蕭大哥,求你讓我救他……救救他……”
“胡鬧!”耶律斜軫緊緊地鉗住她的雙臂,絲毫不肯放鬆,“你給我聽清楚了!就是林兄弟沒能逃出來,如今樓塌了,他也活不了了,你就算去了也是枉然!聽懂了嗎!”
“不會的!不會的!”趙攸憐彷彿被他的話燙到了一般滿面淚光地尖叫起來,愈發奮力地掙扎著,“他還活著,他不會死的!我要去救他!你放開我!我要去救他……”
耶律斜軫知她此時心志已亂,而他又不會中原武林的那些點穴之法,只得將她死死地箍在懷中,任她拳打腳踢也不肯鬆手,直到街坊齊心,將已經燒得沒有甚麼可燒的火勢給徹底滅下,他才緩緩鬆開了手臂。
趙攸憐掙扎得沒了力氣,倉促地向黑黢黢的廢墟邁了一步,便腳跟發軟跪到了地上。耶律斜軫想去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了。
她跪在地上,一步一步地朝廢墟爬去,她的世界裡彷彿只剩下了那一堆毫無生氣的狼藉。她跪在燒成炭的木料上,發狠了似的搬開一段段焦木、刨開一團團分辨不清的穢物,尖銳的木刺土礫劃破了她的手指,餘溫未褪的火料燙傷了她的掌心。可是她好似感覺不到痛楚一般,只是拼了命地挖著,挖著。
現場有幾具焦屍,被燒得面目全非完全辨認不清身份,甚至有一具被屋樑砸中身首分離。在眾人的幫助下,她將每一具焦屍都拖了出來,將那些黑乎乎的屍體一一辨認過,喃喃自語著:“不是他……不是他……”
耶律斜軫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辨別出那些焦屍的。這些屍體中未必沒有林卿硯,可能是她沒有辨認出來,或者是認出來了卻不肯相信。
這時,使團和親兵的人找了一圈沒找到他們的大人,開始意識到事情不妙,也顧不得那許多,直接將人分成兩撥,一撥人當街邊喊邊找起來,另一撥人則衝進了散著餘溫的廢墟中,奮力地挖了起來。呼喊聲與掘土聲交相輝映,教人心慌意亂。
一條街後的高樓上,一道身影背對著月光冷冷地遠觀著這一切,負在身後的拳緩緩收緊。一黑衣人匆匆登上高樓,跪在他身後稟道:“大人,都燒乾淨了。降約毀於大火之中,這下王爺可以放心了。”
他轉過身,月光照在他的面龐上——張奉洵。
“林卿硯如何了?”
“我們派了三名風衛進去纏住他,更用上了赤磷粉,他必死無疑。這些人再怎麼找也只能找到他的屍體!”
張奉洵回身望向不遠處地上大火留下的廢墟,他眯了眯眼,看清了跪在灰燼之中、雙手挖得鮮血淋漓的女人,他緩緩地勾起嘴角,那一抹笑容陰鷙而冷酷:
“芊兒,我把你二哥送下去陪你了,你歡喜嗎?”
趙攸憐還在不遺餘力地挖著,她雙目發直、眼眶充血,神智中僅剩下的最後一絲清明支撐著她不斷地挖下去。耶律斜軫實在看不過眼,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迫使她站了起來:“夠了!”
女子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雙眼只是盯著腳邊那一截焦木,掙扎著手臂想要跪下去將它搬開。
“你給我醒醒!”耶律斜軫搖晃著她的肩膀,“沒用的!沒用的!你在這裡找出來的只能死人!聽清楚了嗎,林卿硯已經死了!”
他這話嚷得大聲,一旁的使團兵士無不聽了個一清二楚。他們一直不知道這個姑娘在廢墟里面想要找到甚麼,只道她有親人在客棧裡做夥計,如今聽這後來的男人道出林大人的名諱——等等,這男人的背影很是有些眼熟……
一時間,周遭的兵士都沉浸在大人身故的悲哀之中,只有與少數幾個小兵還在盡職盡責地撥開人群尋找著:“林大人!林大人!林大人……”
“別喊了,我在這。”
眾人循聲回頭,只見沉寂的夜色中,一個如墨一般漆黑的身影緩步走來,他白淨的麵皮上沒有一絲狼狽,嘴角帶著輕飄飄的笑意,彷彿踏青歸來,又似午夢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