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撤離雲棲廣場後,村民們相互間交頭接耳,指指點點亂成一團,七嘴八舌的嚷成一片,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他們在這裡生根,在這裡發芽,早已適應了自給自足的生活,日子倒也無憂無慮。
顧秦口中的喚魚池,是毗鄰煙城的一個邊境村落,就算沃土萬頃,物產富饒,難免城邦之間的衝突,終年飄著硝煙味,到那裡生活,難以安居樂業。
老者名叫千陌,是雲棲寨的大族長,村中事無鉅細都由他協調管理。他在這個村落生活了七十年,每一寸土地,每一條蜿蜒的小路,甚至每一次風起雲落,都深深烙印在他的骨髓裡。
千陌嘴唇囁嚅,很多話欲言又止,半白的髮絲在風中微顫,正如他古稀的年歲,乾瘦的身材。他的目光落在場間三千張熟悉的面孔上,這些人血脈裡流淌著同一方水土,胸腔裡凝聚著同一片空氣,他們早已血肉相連,他深愛這片土地,也深愛這裡的人民。
往日,村民都迫不及待他的決定,此刻,似乎所有人都在逃避,希望那個答案來得晚一些。三千多雙眼睛齊刷刷的盯著臺上,渴望一個完美的方案,他們屏住呼吸,生怕錯聽了一個字。
“請相信,我會帶你們重回故土。”他不忍說出這個讓他們難過的答案,話音落便沉默了,村民們也沉默了,有的人憤怒,有的人潸然淚下,是爆發前的壓抑。
人總是要離別,方才懷念過去,千陌亦是如此,他們不是木偶,不會逆來順受,曾經總找麻煩的村民,也顯得那麼可愛。
一位的女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千族長,我們不想去離開雲棲寨,三十年前我失去了我的夫君,我們母女相依為命,終於苦盡甘來,三十年後,我不想再失去女兒。”
她身世悽慘,可是,生在雲棲寨,誰沒有帶血的創傷,三十年前的與塵埃人之戰,年過半百的都親歷過。一位裹著洗得發黃頭巾的男人,體型微胖,面容滄桑,他說:“我上有百旬老人未盡孝,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一走了之,放心不下。”
“如果沒有年輕力壯的男人生產,我們七百老弱怎麼辦?”一位拄著柺杖的老奶奶,聲音打顫。
這份詔令讓人急躁難安,一點火星藉著東風爆發出來,村民們七嘴八舌的發表意見,嘈雜,群情激憤,誰也聽不清在說什麼。
可是,沒有人能拒絕詔令,君王一怒,百姓遭殃,當詔令來到時,等待他們的命運就只有服從,哪怕刀山火海,莫敢不從。
凡是舉行盛大儀式,雲棲寨的村民都會聚集到雲棲廣場,各抒己見,然後由大族長千陌裁決。雲棲廣場呈八卦形,青石欄杆,雕刻著花鳥蟲魚,中間是一隻神獸,樣貌兇狠,拖著一口圓形祭壇,裡面填滿灰燼,紅色蠟燭滴淚,檀香繚繞。四周彩旗飛揚,風聲不止,陽光將萬物的影子縮短又拖長,光陰飛快流逝。
三十年前,尊碑城與塵埃島一戰,死傷無數,有的女人失去男人,有的老人失去愛子,有的兒女失去父母,陰霾的記憶,像噩夢般如影隨形,一生都揮之不去。所有人都以為,這樣的慘烈的代價應該會換來幾世和平,國泰民安,可是自古就是,有人的地方,爭鬥就不會停止。
雲棲廣場是雲棲寨村民的直接對話,能分是非,能辨黑白,人人平等,永遠公正。可是,它的天平只建立在同一階級的人群,當身份變化、階級削弱,那雲棲廣場也只能是一場形式上的探討。
我會帶你們重回故土。是村民的唯一念想,千陌給的唯一承諾,沒有人知道歸期是不是遙遙無期。千陌看著聚在一起的男女老少,由激烈的爭吵到悲傷的沉默,垂頭喪氣,一言不發,空氣裡意蘊著死寂,死寂中流淌著無奈。
千陌希望他們多說點什麼,或者咒罵幾句,宣洩突如其來的爛事,以減輕的糟糕的情緒。
村民們不信不切實際的幻想,不信命卻不得不認命,遠遷喚魚池成了既定的事實,誰也無法改變。村民們三三兩兩離去,腳步灌鉛,心情凝重。看著一道道散落在青石路上背影,千陌心如刀絞,他的無能為力,讓整個雲棲寨失望了。
後來,整個雲棲廣場,只剩千陌一個人,他緩緩坐在祭壇下方,抬頭望了望天,冥冥中,雲棲寨有多少個劫難,這次,已是凶多吉少。
深藍的海水,青蔥的山巒,白色的雲彩,一半飄在天空,一半漂在水裡。楚越塵站在不越碑前,映入眼簾的是幾束白菊,新鮮而芬芳,墓上的雜草被清理得乾乾淨淨,露出堆砌的乾淨石卵,雲棲寨沒有忘記楚煥,村民們隔三差五就會來祭掃,他是雲棲寨的精神力,是和平時光的締造者。
此情此景,讓楚越塵倍感欣慰,轉眼卻又嘆息起來:“父親,你曾經拼命保護的村民,還是要踏上流亡的路,因為牧天戈的一句王令,雲棲寨開始在風雨中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