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民命在旦夕,場間氣氛十分緊張,圍觀村民敢怒不敢言。
楚越塵就地砌了石灶,架起陶罐,一邊燒火,一邊碾藥,手上動作有條不紊。他熟讀世間所有醫藥典籍,倒背如流,無論是分魂的藥師,或者化煉的醫師,其原理一致,化毒攻心,施藥去病,他深諳其道。不多功夫,一副湯藥熬好,楚越塵取瓷勺喂他服下。等待片刻,那名村民虛弱的睜開眼睛,楚越塵輕舒了一口氣,人群中一片歡呼,他們在為楚越塵喝彩,一股莫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是我疏忽大意,接下來你恐怕就沒那麼幸運了。”程亦航不甘地說,作為化煉級醫師,實力絕對碾壓楚越塵,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撕碎他。
“拭目以待。”楚越塵不甘示弱。
“殺了你,我會遭到雲棲寨乃至尊碑城的口誅筆伐,我不會讓你死,但你會生不如死。”程亦航目空一切,信心十足。
楚越塵早料到,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只是第一回合,他拖著虛弱的身體施針熬藥,耗去不少心神,額頭上早已冒出幾顆微小的汗珠,他感覺到累,卻不願做待宰的羔羊。
程亦航絲毫不給楚越塵喘息的機會,雙手重疊,順勢交錯,一個手持藥草的虛體籠罩於身外。他佈下一道窄小的結界,銀色流體一般的東西淌下,源源不斷。人群中發出驚歎,拾光小築又一位化煉級藥師,他年紀輕輕,實力不輸於拾光小築的秦問蘭,前程不可估量。
程亦航看著那道結界,頗為滿意:“楚越塵,只要你靠近結界,就會受到腐蝕之痛,所以,你最好保持住現在的姿勢,不然會死得很難看。”
“我剛才說過了,我就是光吃飯沒長進,再這麼比下去也沒有意義,最後還落得個恃強凌弱的名聲。”楚越塵彷彿織網上的獵物,語調頗有些無奈。
舒彥繞著結界轉圈,目光復雜:“能解開程亦航的化煉之毒,看來你有幾分本事,我又怎麼輕易相信你不會有所保留?”
保持靜立姿勢確實難受,楚越塵不得不委曲求全,他屏息掃視這道結界,希望找出丁點破綻,可他實在太弱,就算有破綻,也毫無破解之力。有一刻,他的手背碰到結界,一股錐心之疼霎時漫開,肌膚上留下一塊黑色灼痕。
嵐汐心急如焚,她看著他受煎熬,本就虛弱的身體,再經受折騰或許會垮掉,幾次想出手相助都被楚越塵制止,她只能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結界空間不斷縮小,楚越塵只能以更高難度的姿勢,靜立其中,除了狹小的空間,陽光也開始毒辣起來,他快有些堅持不住。
舒彥終於相信,他就是個比普通人更普通的庸人,於是,臉色陰沉,憤怒道:“楚越塵,除了你父親的榮耀,你還是這麼不堪。”
楚越塵不以為然,語調輕鬆地說:“你侮辱我沒用,這麼多年,試了各種方法,也經歷了無數的拼命,終究彌補不了先天不足,所以,我認命。”
舒彥唾棄道:“十三年前,沒能保護你姐,你就是個廢柴,沒想到時間沒有讓你成長,反而給了你墮落的藉口,悲哀。”
那是一段不能言說的往事,舒彥撕開了偽裝,楚越塵狠狠的盯著他,像一隻激怒的野狼,時刻準備撲上去,咬斷他的脖子。舒彥露出得意的笑容,拍手稱讚:“就是這種眼神,很好,憤怒卻不能把我怎麼樣。”
“我當然不能把一個化煉級藥師怎麼樣,但是你呢?”楚越塵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一死了之很容易,但是我現在找到活的理由。”
之前,楚越塵熬完草藥後,偷偷扔進了鉤吻草,施完銀針,偷偷紮在旁邊的土地裡,針尖沾有另一味毒,只要時間足夠,悄無聲息的,兩味毒一遇就會相互催化,迅速滲透到他的五臟六腑,頃刻回天乏術。他記得,舒彥有個習慣,挑釁別人時,一定會站到那個人身前的斜角,給對方施以威壓,也就是楚越塵扎針的地方。
“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楚越塵放肆的笑了起來。
舒彥一怔,然後慌亂起來,叫罵道:“無恥之徒。”
楚越塵提醒到:“你還有半炷香的時間,如果再不解毒,那麼誰也救不了你。”
“還愣著幹什麼,快替我解毒。”舒彥手慌腳亂。
程亦航催動煉力,希望將毒液引出,憑著對煉力嫻熟的駕馭,他有十足的信心。但伴隨著每次煉力的施展,舒彥的痛苦成倍增加,幾次嘗試後,舒彥每一寸肌膚都蝕咬起來,面部因痛苦而青筋暴起,程亦航略顯無措,不敢冒然再催動煉力。
舒彥扭曲著身體,質問:“楚越塵,你信奉的磊落呢?”
“這些年,我也學乖了不少,對磊落人當然行磊落事,至於不磊落之人,當然不必要了。”
楚越塵的臉色愈加蒼白,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下,嵐汐暗暗為他捏把汗,只要扛過最後半炷香的時間,他便能全身而退。程亦航仍在苦思著如何以藥煉去毒,楚越塵施的毒格外詭異,縱然是化煉境醫師,也無可奈何,拖得越久,舒彥越痛苦。
時間過得極慢,他們都強撐著,希望拖垮對手,最終,舒彥沒能抵住百毒侵體的痛苦,向楚越塵認輸:“算你手段高明。”
程亦航不甘地散了結界,楚越塵癱軟在地,嵐汐擰開水袋遞上去,他咕嚕喝了幾大口,才感覺些許緩和,然後將五支銀針飛射過去,精準地扎進舒彥的穴位,紫色的毒液慢慢滲出,蝕咬之痛頓然消失。
“走著瞧。”舒彥吃了啞巴虧,在師弟的攙扶下,狼狽而去,湊熱鬧的村民也漸漸散去,院子歸於寧靜,楚越塵一頭栽下,不省人事,從小體弱多病,加之師兄們的較量,心神耗盡,昏死過去。
微風輕拂,夜色正濃,火光搖曳,上面熬著香噴噴的魚湯,楚越塵睡在粗麻毯上,身體暖烘烘的,他整整睡了一個下午。見他醒來,嵐汐趕緊托住他,將羊絨大衣裹緊。
“我熬了魚湯,給你盛一碗。”褐色粗瓷碗中魚湯濃稠,魚肉塊大酥嫩,嵐汐舀了一勺,吹到溫度適中,再喂他喝下。
兩大碗魚湯下肚,他感覺到滿滿的元氣,看著嵐汐忙忙碌碌,眼裡是幸福和滿足。十三年,彈指一揮間,那些歲月是最寂寞的,好在,遇見了她。
待她忙完一切,在火堆旁坐下,依偎在他的懷裡,他懇求地說:“汐兒,我們去找炬之,她還活著。那棵柏樹開始長出新芽,那是父親指引給我們的宿命。”
她仰著臉問:“你姐姐嗎?”
他嘆了一口氣,沉重又深遠,自責地說:“都怨我,沒能阻止那場悲劇,而立之年,還這麼一無是處,我怕將來有一天連你也失去。”
“越塵,我會保護自己,也會保護好你。”嵐汐坐起身,纖手輕撫他的臉頰,眼裡映著他的樣子,
“謝謝你,汐兒。”
“我們把家佈置得漂漂亮亮等她回來,如果等不到,那我們就去找她,天南海北,直到我們都走不動了。”
這一刻,有星光落進他的眼底,光芒四射,他為之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