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原本在鋪床的朱英驀地轉過身:“見你生病,就沒叫你去繡房,已讓你在房內歇了好幾日,沒想到你這樣懶怠,吃個飯還要與我拿喬;當年我若像你這般作風,早被掌教娘子趕出宮了!你詩書繡工本就落於人後,這就要出去拋頭露面,不怕旁人笑話嗎?”
“我的繡工並沒有生疏。”群青難得反駁。
“這就是你繡的玩意兒?”朱英摸出她放在枕下的刺繡,看了一眼,掰成兩截,“不夠看的!”
不,不是的。
繡盤飄落而下,怒火沉浮之間,有道柔和的女聲出現在群青的腦海中:後來你已經知道,其實你做得已經夠好,已經勝過大多數人。勿要憤怒,勿要生疑,勿要恐懼,勿要困住自己。
“阿孃騙我,其實我已經勝過大多數人了!”她就這樣脫口而出。
朱英似乎被她的話驚了一跳,面上出現了一瞬的空白,旋即眼中湧出了幾分哀愁:“阿孃的苦心,你現在不懂,將來就知道了。”
“阿孃……”群青頓時有些後悔自己的所為。
“你不是想要阿孃嗎?”朱英著長裙挽披帛,面孔如年輕時一般冷淡皙白,像是被她的話所刺傷,幽幽地說,“青青,你不是一直在尋我嗎?為何不在我的庇護下好好地生活,總是想要向外跑呢。”
少女抱住了她,投入那個冰冷而安慰的懷抱,怕一鬆手,阿孃便會消失。朱英卻把她輕輕地扯開:“你自己好好地想想吧。”
她施施然轉身閉門,留群青在一室寂靜中。
幾乎如牢獄一般封閉的寂靜,隔絕了窗外細密的雨聲。
她不知道外面是怎樣的世界。
群青撿起了那張白紙,用筷子蘸了蘸碗裡米湯,塗在白紙上。
片刻之後,上面果然現出了墨跡。
這是一張請帖,蔚然請她赴六日後林家娘子的生日宴,無疑她去不了。但幸好蔚然怕她丟人,還以工筆畫出了仕女著裝,原來外面的小娘子赴宴,是這樣的打扮。
群青新奇地盯著墨線仕女的頭飾,不經意彎起嘴唇。
就算不能出門,不影響她拉開抽屜,對鏡如圖上一般打扮。
然而她剛拉開抽屜,目色一凝。
暗格內有一朵紅花,鮮妍如血。
群青幾乎驚恐失措。因為她從來不戴紅花。平日父母置辦著裝,皆以淡色簡樸為主,一切嬌豔似乎成了禁詞,與她絕緣。
她不知道這朵紅花是從何而來,可它確實出現在此處,灼灼而開。群青應該將它丟出去,但她握住它時,卻覺得心跳格外地激烈。
沒有人不喜歡這般強烈的色彩。
她也不例外。
她如犯錯般把它攥在了手心,直攥得手心生出冷汗。
“不是,這真的有用嗎?”狷素望著絡繹被抬入廂房的香爐和菩薩像,“大人從前不是不信這一套的嗎?”
“他不信他還做佛門弟子?”竹素道,“都到什麼時候了,這麼久不醒,怎麼樣都得試試才甘心。”
狷素還欲開口,竹素拽了拽他,二人一同進去幫忙將礙事的屏風抬出去。
最恐懼的莫過於那名侍女:“那失魂症的說法,只是奴婢老家的傳說,都怪奴婢多嘴,奴婢知錯了。”
“你怕什麼,某不會治你罪的。”陸華亭已沐浴更衣,於金盆內洗淨雙手,平靜望向她,“你看,接下來還要如何做?”
“點……三炷香,敬了救苦就難觀世音菩薩,挨個進來叫夫人的名諱就是了,若夫人的魂魄迷路了,就能叫回來了。”侍女跪下道。
竹素與狷素對視一眼,喚了屋內婢女們出門,排好隊,一個一個進屋來,敬香喚人。
陸華亭立在一旁,聽著耳邊高低錯落的“夫人”,他望著門外的日光漸漸偏西,眼見那長長的隊伍越截越短。忽然他道:“行了。”
“都出去。”他說著,將大門掩上。
廂房內十分靜默,只剩他們二人。
陸華亭拿起三炷香正要點,忽然遲疑了,望向菩薩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