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借宿,哪有不拜主人之理。”群青邊擦邊道。
陸華亭立在她身邊,似要說話,群青於鬼神之事一向慎重,生怕他說出什麼輕浮之語,“噓”了一聲,他便閉上了嘴。
下一刻,群青擦出了立碑人的姓名,“陸華亭”三字鮮紅如血,赫然排列其上。
群青震悚,再一擦,看清“慈母”二字,頭皮發麻,赫然轉頭望向陸華亭:“這是你家?”
再看這破敗屋宇,早已人去樓空。難怪他推門取物,輕車熟路,原來自己就是主人。
陸華亭接過她手中素帕,擦淨墓碑:“是當時離了懷遠的暫住之處。”
他不願稱之為“家”,天地之間,並沒有他的家。
他擦幹淨墓碑,只躬身將一枚橘子放在墳前,默然良久,起了身。
群青看他:“這就完了?”
“不然呢?”
群青已是撩擺,端端正正地跪在墓前,口中道:“跪下。”
她實在是做不出不敬亡靈之事,何況這亡靈是陸華亭的母親,更何況晚上還要住在此處。
陸華亭望著她,斂了唇邊笑意,亦端正神色,跪在她身邊:“母親,兒七郎,攜新婦六娘回來看您了。”
群青聽聞“六娘”二字,心中微動,聽著他言語鄭重,原來也不是無話可說。
陸華亭點上了蠟燭:“當日母親臨終前,合不上眼,擔心孩兒過慧易折,不能久壽。”
群青心中震動。此人此前給她的印象,確實如同孤魂野鬼,驕狂如晨曦時易散的薄霧,既不惜人也不自惜,既無來處,也無未來。
此時此地,除了亡靈,只有他二人,真心話便脫口而出,她的感覺終於得到了驗證:他向上爬,不過是複仇的手段,功名利祿之下,掩藏著厭世向死之心。
陸華亭望著墓碑,平靜道:“母親如今可以放心。孩兒已尋到懸心之人,她在,我便得紅塵之趣,可以好好活著了。”
字句入耳,群青心中震動,陸華亭已起身進了內室。
她灑掃完畢,緊跟著進門,甫一進去,陸華亭靠在桌邊望她,面孔被燭火映照的幾乎綺豔:“六娘,你聽見了嗎?”
語氣中難得促狹,看得出來是心情極佳,似想看她反應。
群青也被這奇異的開心籠罩,只是面上不顯。
冷風吹在她的臉上,窗只封了一半,外面松風喧囂,此等奇異之景,像是話本裡書生逢妖的場合。
陸華亭的拇指拂過她被映成榴紅色的下唇,先吻上唇角,旋即是唇,吻得亦有些偏離常規。
“娘子,你在想什麼?”稍一分神,便被他察覺。
群青一面投入,一面鄙薄這放縱,只好道:“我在想宮中如何了。”
陸華亭松開她:“你想這些不累嗎?”
“你真的能不想?”群青問道,“你算的也未必全準。畢竟是有流血的事,若是不成。”
她無時無刻不在回想,對若蟬、鄭知意的安排有無紕漏。她不喜大明宮,但做宮人十幾年,自己早已成為宮中的一部分。
陸華亭默了片刻,道:“不知為何,臨到揭盅之時,突然對結果毫無興趣了。”
“宮中既有娘子如此放不下的人,那得了信便回去吧。省得你見不到他最後一面。”
群青覺察他意有所指,道:“你在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