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女官最大的好處之一,便是不用再以手捧著木盤。
滴水成冰的天氣,群青裹緊披襖,兩手籠在袖中,見兩儀殿外,一群小內侍正在擦洗宮門;成群結隊的宮女手捧木盤,從尚服局領取冬日朝服,送至各個貴主的宮殿,見到群青,紛紛屈膝行禮,群青頷首回禮。
闔宮上下的貴主都在準備參加冊封禮,唯獨長慶宮一片平靜。
群青來長慶宮送喜帖,是為趁機觀察一下陳德妃的狀態,若她真的是裝瘋,她便能早日問出關於阿孃的線索。
陳德妃坐在床榻邊,仍是挽單髻、穿道袍的素淨打扮,她雖不怕人,但也不說話,宛如一截枯萎的樹樁。
“德妃娘娘,臣是尚儀局群典儀,幫呂妃娘娘送補品。”
陳德妃毫無反應。
任憑群青在她眼前晃過數次,一樣一樣放下禮物和補品,陳德妃的眼皮始終耷拉著,似乎全不在意她是否就是昨日扮成女冠敲磬的人。
難道陳德妃真的瘋了,是她想多了?
群青有些失望,但銀子跟著她,不便有別的舉動。
袖中手指微蜷,她只得離開,在門口迎面撞上一個提著水桶的奉衣宮女,對方不顧濺出的水花,反而道:“青娘子!”
群青仔細打量這張稚嫩的臉,那宮女神情激動,掩不住微微赧意:“奴婢是誦春呀,娘子不記得我了?”
“六尚選拔之日,你我排在一個隊裡,那時你還做掌宮宮女呢,你讓我不要出頭質問,我偏要出頭,結果被顧尚衣燒了應考牌……”
話未說完,群青便想起這回事。
她想起了進場時回頭看的那一眼,站在庭院中那伶仃的身影,心中說不出的滋味:“是你。你是陳德妃的奉衣宮女,怎麼還要做粗活?”
見誦春吃力地將桶水灌進水缸裡,群青上前幫忙。
誦春搓著凍紅的手指,笑道:“德妃娘娘搬出去以後,奴婢才被分進長慶宮守空宮,名頭上是奉衣宮女,可整日只能做粗活,宮中人也欺負長慶宮。想著奴婢還有一手好繡活,誰知道自己蠢笨,斷送了機會。”
說著,豔羨地望著群青:“真好呀,娘子如今已是宮官了。”
誦春如今畏縮的模樣,和當日炮仗一樣據理力爭的小娘子判若兩人。
群青不由問她:“你還做針工嗎?還想考宮官嗎?”
誦春將懷裡繡片取出遞給群青,卻將頭搖得像撥浪鼓:“奴婢不做夢了,像姐姐這樣知進退,守規矩的人,才能做宮官。”
群青撫摸著那光滑密匝的繡片,誦春生了凍瘡的手能繡出這樣的工藝,便如繡片上的雪中牡丹一樣不易。
不顧推拒,群青將自己藏在袖中的暖爐塞到了誦春袖子裡,只望著她道:“誦春,你不蠢笨,我也並不比你聰明。”
“守那宮中規矩,在我心裡並無什麼值得稱道的。我也並非因守規矩才做了宮官。我低頭,是在紮根,人總有弱小的時候,只要別忘了心底想做什麼,總有一日能掌住劍,把規矩寫成它該有的樣子。那顧尚衣,太子殿下已罷了她的官。你若有心,明年再去考,不會有人再阻礙你了。若還有,那便後年再去。”
誦春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只覺得眼前娘子眼眸漆黑,眼中倒映堅韌的意氣,和她所有見過的娘子都不一樣,胸腔裡一片酸澀:“娘子,我的繡工真能考進尚服局?”
群青道:“你若有問題,可以來採燁宮請教我。”
銀子抱臂等待,已極不耐煩,渾然沒注意背後,內殿當中的陳德妃在窗邊聽著二人言語,眼珠望向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