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以奴婢之見,考核第二試,應以辨識舊料為主,不需要認識這些新料。”
群青說話不卑不亢,如珠玉落地,四面靜了一靜。
蕭雲如長舒一口氣,連幹嘔的症狀都平複了,眼下她最愁的是錢,群青的話就像說在自己心坎上。
此前幾次見過群青,她對這青娘子留有印象,只是今日才正視她,果然是個做實事的人。
群青的話無異於打顧尚衣的臉,但礙於燕王妃就在旁聽,顧尚衣呼吸起伏了幾下,邁著小碎步到了屏後:“王妃,您看……”
“既然娘子們有疑議,為保公平,這一試便作廢吧。”她的聲音溫而緩,平靜有力地從屏後傳出。
應試的娘子們未料燕王妃居然就在殿中觀選,紛紛整頓衣衫和發髻,生怕自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群青想,她猜的果然不錯。
她捏著囊袋內的羊頭香囊,她方才應該給燕王妃留了個好印象吧。
崔瀅有些焦急,這將近四十餘人中選兩個人,她自然希望自己中選,原本第二試傾向她,現在沒了……顧尚衣從她身旁經過,卻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寶姝也轉著筆說:“崔姐姐稍安勿躁,下一試還有玄機。”
崔瀅平靜下來。
第三試考限時刺繡,本是群青最不擔心的一試。她將繡架拉到身前,穿好針線,以雙股金線繡大宸的圖騰,祥雲金龍。
這繡布又薄又透,群青放輕了動作,龍角剛剛現出形態,那布料忽然從落針之處,向下綻開一條狹長的縫隙。
她把布繡裂開了。
群青看了看自己的針,這是過去八年,從未有過的事情。
她屏住呼吸,向裂痕兩側下針,針尖微顫抖,想封上這裂口,然而剛拉住了線,橫向又綻開一條裂縫,像一張獰笑的嘴。
再繡下去只會裂得更多。
群青看向身旁,崔瀅的布料就平整無事,她繡得很小心,龍頭、龍身已經出現。顧尚衣看了看群青那兩條裂縫,搖搖頭走開了。
這時,內侍的尖聲通傳:“韓婉儀到——”
韓婉儀在奉衣宮女的攙扶下走進殿內,攜來淡雅的薰衣香,柔婉道:“本宮與呂嬪娘娘、燕王妃共同管理內宮,聽聞尚服局選女官,便作主出了這一試。”
她說:“你們繡架上的並非普通的繡布,是貴主們奉迎佛骨的儀式上要穿的禱服衣料,西域扶桑國所制‘渙雪紗’,薄如蟬翼,淨白如雪,能加工此料的人,日後才便於履職。”
眾人應是。群青沒有抬頭,卻如芒在背,之前她威逼過韓婉儀,沒想到對方選在這時報複自己。
果然,那股香氣近了,韓婉儀看見她的繡架,輕搖小扇:“那等只會耍耍嘴皮,卻連基本功都不過關的,便不要取用了。”
顧尚衣憫然看一眼群青,此女之前得罪過韓婉儀,前面蹦躂得歡快,哪能想到自己也是那隻螳螂呢?
這渙雪紗對於貴女來說並不稀奇,崔瀅笑笑,只覺十拿九穩。寶姝輕聲道:“我們辦不到的事,總有更厲害的人來懲治。”
群青把針別在了繡布上,不再繡了。反正她來參選只是為了燕王妃,也不一定非要中選,且看韓輕絮要做什麼。
外面的天晦明變化,很快悶雷滾過,雨絲又連綿墜下。潮氣湧進殿內,韓婉儀看著窗外說:“看來天公不作美,時辰到了,想必尚服局的女官們接下來也有差事,今日你們就先選到這裡吧,改日繼續。”
時辰到了,是因為前面兩試被打斷的緣故,雖然超時了,但哪有分成兩截考試的道理?
韓婉儀卻說:“日後你們手上的繡活被差事打斷的時候多著呢,誰能接得快、接得毫無痕跡,誰才能說是繡工出眾。”
說完撂下嘩然的娘子們,緩緩離了殿中。她都這樣說了,眾人只得起身,錘著僵硬的肩膀和後腰,先回去等候訊息。
韓婉儀的奉衣宮女香茅經過群青時,撂下一句:“娘娘在湖心亭等你。”
韓婉儀果然要見她。
群青跟著香茅出去了。
穿過曲曲折折的水上回廊,兩邊的湖水被雨打得彈跳水花、泛起霧氣,湖心亭中兩道纖細的身影,遠遠看去倒好像水墨畫一樣。
“本宮有心不連累你,你倒好,竟然威脅本宮。沒有立刻找你,不過是身體沒有休養好,可不意味著本宮就是軟柿子。”韓婉儀坐在亭中,“說罷,那件事你是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