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掀起牛車粗布簾子的一角。
方才她吃了菱角,陸華亭便叫住趕車的小內侍,她趁人不備跳上牛車。
她眼中閃過一條生氣勃勃的舞龍燈,戴面具擺著頭舞蹈的雜耍藝人,那魚龍亂舞的聲勢遠去。
她已備好進宮門的魚符,還有一件擔心的事,那便是進門的守衛手腳很慢。舞龍過去,李玹的車架若追上來,他們可能在門口撞上。
為防止這一點,她剛才用盡全力朝李玹的車角擲了一根針,製造了一點混亂。
剛擲出去,她看見陸華亭的身影出現在道中,攔住了李玹的車架。
群青忙放下簾子,牛車進了宮門。
“殿下,陸長史阻道,要跟您說話。”壽喜有幾分不悅。陸華亭一直行事恣意,但當眾攔下太子的白鷺車,未免太不尊重。
因為疲倦,李玹撐著頭,緊閉雙眼,聞言道:“讓他說。”
車簾被陸華亭掀開,他向李玹賠禮,忽聽得一聲響動,雕花車窗突然碎了一角,二人都是一驚,駭得壽喜以為有人行刺,還是李玹抬手:“勿要驚慌,可能是舞龍濺起的飛石。”
陸華亭的目光上移,哪裡是什麼飛石,嵌在車框上的,分明是一枚明晃晃的針。
群青果然不信他。
他不動聲色將針拔出來,問道:“殿下今日訪查民情,結果如何?”
“百姓有怨,群情激憤,本宮已派人安撫。”李玹睜開狹長鳳眼,“蘊明身上似有酒香,也是剛從肆夜樓出來?”
陸華亭行一禮,方正色道:“崔家挖掘堀室,以換符信為名,將流民中的良家娘子關在其中百般虐待,逼良為娼。惡貫滿盈,罪行累累,殿下可曾想過處置崔家?”
“有傷百姓,自然是嚴懲不貸。”李玹冷笑,“你這般試探,倒好像本宮會包庇崔家似的。”
陸華亭:“崔家馬上要與孟家結親,孟相畢竟為太子太傅,與東宮同氣連枝。”
“孟家是孟家,本宮是本宮。君臣有別,臣在君下。”李玹道,“本宮身為太子,自有決斷,不需你來揣度,你走吧。”
“有殿下這句話,臣便放心了。”陸華亭拜別李玹。
簾子放下,壽喜說:“真是莫名其妙。”
“不奇怪。”疲倦引發頭痛,李玹蹙眉摁著額角,“陸華亭要動崔家了,來試探本宮的心意。”
“那,殿下要阻止嗎?”
“既是惡貫滿盈,為何要阻止?只是壽喜啊,”李玹譏誚道,“在這件事中,百姓是否委屈並不重要,陸華亭與孟家的爭端不重要,就連本宮也不重要,只有聖人的心意是重要的。聖人要保崔家,本宮便幫他們削減罪責,聖人覺得該罰,本宮便順水推舟。只有坐上那個最高的位置,本宮才能有自己的想法。”
“奴才受教……”壽喜說。
白鷺車重新行駛在夜色中。李玹感覺疲倦湧上心頭:“去清宣閣,那裡還有人等著。”
清宣閣的四樣小菜倉促地呈上來。
群青剛剛回來,只來得及把袖中的素扇取出來:“若蟬,照著這個纏花。”
那扇上胭脂繪出的花朵靈動,似乎能灼人視線,她交給若蟬,便再也沒看一眼,換了衣裳回到殿中當值。
李玹拿玉箸碰了碰那宵夜,許是因為疲倦,沒有胃口。他看向燈下的群青:“你也用些?”
李玹完全不知他們剛剛擦肩而過,群青只覺宮外的一切像做了一場夢:“奴婢用過飯了。”
“是沒有你想吃的?”李玹道,“你想吃什麼?”
群青道:“奴婢想吃菱角。”
李玹神情一頓,有些掃興,也不再提:“宮中沒有菱角。”
夜已深重,蛐聲長鳴。陸華亭拎著外裳回到內殿,狷素他們早已睡下。
許是早些時候太過熱鬧,黑暗中,他突然感覺周遭寂寥得驚人。
陸華亭手上還捏著那根冰涼的繡花針,他在燈下用力彎折,企圖將它掰斷,可這枚針冰涼冷硬,恕不從命,他只得放棄,拉開抽屜,冷眼把針輕輕地丟在群青之前的素帕上。
隱約間,他聞到浮棠映雪的香氣,那氣味原來是沾染在他給群青的那件外裳,他拿起來,長睫凝著冷霜。
窗邊還有半壺酒,他端起來無聲飲盡,利落地將外裳丟進火盆,讓其在無人看到處燃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