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尚書曾經是楚國的中郎將,國破之時,群臣殉節便是由他帶動。也不知陸華亭是如何說服了他,抑或這衛封本就是個大奸似忠之人,眼看楚國大勢已去,竟攜各宮的軍機秘要投降燕王,短短一年,官拜尚書。
這樣的人,令昭太子恨得咬碎牙關。南楚刺殺的任務,遞到了群青手中。
衛尚書仰面躺在椅上,鼾聲大作。群青準備靠近時,才發現角落裡還有兩個假宮女同時動手,忽然感覺不妙。
便是這一次,她中了伏。
那藤椅上醒酒的“衛尚書”是由燕王手下一名善於易容的近衛假扮,他一躍而起,拿匕首要了那幾名假宮女性命,外面又有數十名死士攜帶兵戈沖了進來,將偏殿圍得像鐵桶一般。
帶著倒鈎的利刃,扯出血肉時的劇痛,幾乎將人撕成兩半,群青先是撞在牆上,隨後倒在屍首間,手腳浸泡在冷汗裡,熱血像湧泉一般噴出,隨之一同流失的還有體內的熱氣。
幸而她進門時給燈柱上套上藥圈,死士們為了不走漏刺客,將門戶緊閉,地燈燒到那處,火光一晃,室內煙氣漲滿,昏厥了一些人,群青伏爬於地,嚼碎了備好的參片,才有了一點力氣,她拿衣裳纏了幾周用力壓住傷口,慢慢地從屍體中倒退著鑽進偏殿地下的密道。
兒時做遊戲,阿孃就教她包紮、止血,還專門把麵粉分成一枚一枚的小包,假裝藥粉。家裡沒人肯充當她的病人,她就在自己肚子上纏帶子,這個遊戲做過千百次,以至於在危急關頭,她竟一氣呵成。正是冥冥之中,阿孃救了她一回。
回到居所,群青散下頭發,將頭發上、手上的血擦淨,忽而看見那白衣郎君給的燈籠倒在桌上忘了熄,光明溫暖。
她輕輕地將它扶正,又撈近一些,讓那暖光照著自己,解開衣裳,咬牙重新纏住傷口。
半個時辰已至,司贊推門來叫她。見群青已經起身,站在屏風後梳妝,捂捂鼻子,驚訝地問:“司籍的新衣上怎麼也有這麼重的酒氣?”
“剛才一時忘記,將新衣疊了舊衣上。”群青回答。
“你醉成這樣,不如別回去了,外面下雪,那麼冷!而且含元殿那邊似乎出了大事,宴席也辦不下去了。”
群青用口脂塗滿失血的嘴唇,轉過臉來。她平時很少使用這樣豔麗的顏色,雪膚朱唇,夜中看來竟有妖異之色,令司贊感到有些恍惚,群青沖她微微一笑,神色與平日有所不同:“我還個燈籠便回來。”
等群青回到宴上,那張桌案後已空無一人,燈燭滅了,桌上徒留殘羹。
群青把燈籠還給了奉燈的宮女,她已將上下細節處的血跡都擦過一遍:“請將此燈還給陸長史,還有同桌的那位大人。”
“同桌那位大人……”宮女說,“哦,那是蕭二郎了。”
群青將蕭二郎的名字熟記在心,又問二人是否還會回來。
宮女:“蕭大人回去當值了。陸長史卻不一定,他今日心情很好,說是設局去抓刺客了。”
群青腹部的傷口還在滲血,每走一步都是鑽心的痛,能平靜站在此處,全憑意志強撐。她抬起眼稍:“抓到了嗎?”
“據說走漏了一個,燕王殿下已經在派人各處搜宮,恐怕抓到了才有心情回來。外面不甚安全,司籍最好與人結伴而行。”
群青點點頭,出了門。
那夜衛尚書雖然沒死,但將燕王的近衛損了六名。群青有司贊和奉燈宮女的證詞,燕王的人幾乎將各宮宮女翻了個遍,從六尚掘地三尺地查過去,也沒能懷疑到她的頭上。
這個跑掉的刺客,成了橫亙在燕王心裡的一根刺。
……
“我找你找了一百餘日,這之前,你又讓我四百多個日夜沒有睡好。”此時此刻,陸華亭終於揭開謎底,直勾勾地看進群青眼中,“殺衛尚書那日也是你。”
群青此時,全然明白自己認錯了人。當日送燈之人就是陸華亭,旁邊那位才是蕭二郎;當日他們分明相見,搭過話,卻不知彼此的身份。
夜宴上,陸華亭會對人溫存地笑,會為路過的女官解圍,正是因為他那日設局,以為能殺了她,因而心情很好,因而破例錦衣華服,盛裝以待,就如同今日一樣。
群青想到雪夜,想到燈,說不出的滋味往下墜,一顆心化為鉛塊慢慢墜入腹中,引發糾纏的絞痛。痛楚中,陸華亭的聲音如幽魂般徘徊在耳邊:“刺殺衛尚書的也是你,是不是?”
那扇黑洞洞的方窗,忽而閃過一張滿是傷痕的人臉,伴隨著鎖鏈的聲音。那人嚎叫道:“青青!你忘了渭水邊我們兩人一起長大,你是有婚約的人……你不能,你怎能屈從於這般卑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