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先生上下打量了楊六郎一陣,嘖嘖稱奇起來:“想不到楊兄弟有這麼出眾的皮囊!看來得與府州折家那位眼高於頂的五少爺有得一拼了!”
“回頭咱請楊兄弟坐在畫船不繫舟的船頭,每日把船從汴河的州橋下來回駛幾次,想必老太太小媳婦們和兩岸歡樓裡的小姐姐們扔的賞錢,就比咱們清絕樓頭牌掙得多了。”青蛇在旁邊幫腔打渾。
鬧笑過後言歸正傳,梁大先生不無憂心道:“咱們跟半閒堂已經撕破面了,生死之戰勢在必發。何況那位幕後大佬也有意讓我們放手一搏,……清絕樓的實力還是輸了人家一籌,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何況人家也沒打算放過咱們,我和老鷹、小張盤算過,這事宜早不宜遲,早死早超生。要不,這事壓在心上沉甸甸的,拖久了,把咱一口氣給吊散了,事兒就沒法玩了。”
“半閒堂裡傳出的訊息,他們那邊的幕後大佬,也有意驅虎吞狼,讓半閒堂與咱們來場火拼。他們已經著手準備了。”老鷹接著補充道。
“實力不如人家,我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跟半閒堂來場田忌賽馬,用最次的戰力去牽扯謝千眼、段京幾個,調虎離山之後,我們再突襲半閒堂老巢。雖然最終是他們贏,但也是一場慘勝。這就是那位大佬的意思。”梁大先生不無憂慮道。
“赤條條的來,光溜溜的走,雖然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終究還是放不下。有一些人還死不得,有些事還來不及做,可惜了。”梁大 先生語氣一轉,無限惋惜。
楊六郎沉思了一陣,想到了惠和大和尚說的欲速則不達的謁語,緩緩開口:“等張慶之回來再議。在此之前,給我打造一枝大鐵槍,一柄斬 馬刀,一柄厚背短刀。短刀能打多重打多重。”
梁大先生與老鷹對視一下,點頭同意楊大象的意思。並不是楊大象的話更有能讓他們信賴的道理,而是有幾次楊兄弟總有一種神奇的直覺,總能在關鍵時刻準確預判事情的結果,這種沒有道理的感覺十分重要。
楊六郎沒有回薛延春芽的宅子,而是就地在這處不起眼的臨街小宅子住下。
宅子在兵部的斜對面,旁邊有棵枝葉茂盛的大槐樹,樹冠上就是藏著四個人打馬吊也不會輕易被人發現。這樣極方面楊六郎蹲在樹上居高臨下監視兵部衙署的的一舉一動,雖然不能盡收眼底,但每日出入兵部的人物,逃不過楊六郎的雙眼。
五個小丫頭直接送到薛延春芽的宅子裡,還有一大筆銀子,只夠薛延春芽揮霍一年半載。
已經多日見不到楊六郎人影的薛延春芽大發脾氣,使勁把一錠一錠銀子往豹子身上砸。豹子從來沒遇到過這種被人拿銀子砸的好事,卻偏偏高興不起來,本來可能輕而易舉躲過的,卻被砸得臉青鼻腫,還不敢出手撈銀子藏私,心裡憋屈得恨不得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老嬤嬤一邊喜氣洋洋地撿銀錠子,一邊嘮嘮叨叨:“開枝散葉,開花結果,一樹成蔭,百世其昌……”
薛延春芽被氣笑了:“好啊,也不用費心起名了,這五個賠錢貨就叫楊一、楊二、楊三……,以後再來,就照著這個順序排下去。”
才隔一天,張慶之果然就傳來了訊息。
“怎麼說,我說楊兄弟是我們的福星吧?這未卜先知的本事,進入欽天監當個副監都綽綽有餘。”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了,老鷹還開心得手舞足蹈,沒有一點平日的陰冷氣息。
張慶之的密信說,北邊邊境一處軍鎮有兩位陌生客人過境,一個獨臂一個瘸腿,被看不順眼二人的邊軍攔住了,瘸腿的年輕人竟然二話不說就拔刀連殺數人,然後一起飄然北去不知所終。湊巧,當時有一個練刀的大夾頭認出了年輕人使的是攔江刀法起手式。
所以張慶之推測,北上的二人極可能是攔江刀段京和瘋狗仇錢二人。
那麼在半閒堂露臉的人就不是段京,那位故意惹事生非的人也不是仇錢。沒有段京,半閒堂的戰力起碼下降三成,而清絕樓有楊大象迴歸,此長彼消,清絕樓的勝算已有六分。
“萬一,邊鎮上的事是演戲給咱們看呢?”高興過後,習慣做事狡兔三窟的梁大先生忽然一問。
“……”老鷹沉默下來。
楊大象在崇關的校場裡和段京及仇錢生死相鬥時,實際上已經心智迷塞的本能動作,根本無法差別二人的傷情,所以也無法判斷張慶之的推測。
“還是等小張回來再作打算罷。”梁大先生嘆氣一聲。
讀書街最大宅子裡,多智近妖的謝千眼躬著身,在一個糟老頭面前低眉順眼得像一個剛侍過寢的奴婢。
“咱們這般虛張聲勢,日子長了,終是要出紕漏的……,萬望先生早作決斷。”謝千里垂著眼瞼,看著自已的手,聲音平靜卻壓不住焦灼,“姓梁的不是笨人,老鷹訊息之廣,相信很快就挖出兩個西貝貨的蛛絲馬跡。”
糟老頭吸著羊脂玉碗裡的參茶冒出的水汽,慢裡條斯道:“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再等等,已經有兩撥人去追段京了。快則十天,遲則半月,該是段京回到大梁的時候。”
“我們潛在清絕樓裡的人傳出訊息,清絕樓打算聲東擊西,突襲半閒堂。”謝千眼道。
“那就把半閒堂裡值錢的東西搬回來,藏起來,把人全都撒出去,給姓梁的唱一出空城計。咱們與清絕樓不一樣,清絕樓那是既跑不了和尚也跑不了廟,半閒堂除了裡面值錢的物什,人一撤,不可就一間空宅而已,毀了可以重新蓋嘛,收拾了清絕樓,半閒堂可以蓋得更高更大。”糟老頭眼神渾濁無神,似乎要行將就木,但講出的話卻條理清晰,絲絲入扣,“咱們也不用無時無刻防著清絕樓,只要盯著姓梁的就成,擒賊擒王,沒了姓梁的,清絕樓就倒了。”
“你們要注意那個去見了洪順景的大個子,此人身上疑點太多了,身上有太多東西與那楊大象共通之處,雖然各方面訊息都證實了清絕樓楊大象在崇關被段京砍斷一臂,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說不得此人便是失蹤了的楊大象。”老人啜了一口茶,想了想,又吩咐道:
“千萬別動那個姓張的小子,那是潘老鬼的底線。當下還沒到跟潘老鬼撕破臉死掐的時候。”
謝千眼離開屋子不久,糟老頭子居然一掃剛才的疲頹之態,站直身子,一手推開背後書架上的暗門,閃身進出。
秘室內陳設簡陋,一榻一幾一香爐,榻上坐著一個身著輕紗的妙人兒。
糟老頭進得秘室,抬手扔了一顆丹藥入嘴,深吸一口芳馥的香氣,眉頭舒展,通身舒泰,生龍活虎的樣子。老頭喃喃自語:“待老夫借爐鼎調伏龍虎逆轉天道,延壽二十年,生生熬死你潘老鬼,試看天下誰是老夫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