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開山被抬回來,下頜留著短鬚的瘦高男人,來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族弟,簡單地客氣了幾句。
也是姓呂的瘦高男人其實已經藏在隱蔽的臨街小樓裡,目睹了呂開山上當受傷,差點送命的全過程。他也十分明白,呂開山真不是那位耍槍的大個子和黃柏二人聯手之敵,可就是忍不住把呂開山往那方面去想。
果然如黃柏所料,把呂開山幹趴下的次日清晨,已經榮升崇關關防郎將黃將軍私人記室的沈先生一開啟衙署大門,就見著黑鴉鴉一大堆人頭在門外躥動,都是來向黃將軍表忠心獻殷勤的。
正在端碗喝粥的黃柏聽了沈先生通報,大手一揮:“把帶禮品的留下,空手來的都攆走。”
沈先生一怔之後,旋即又會心而笑,出門照辦。
陪在黃柏左右的蔣麗待沈先生走遠了,才小心翼翼醞釀措詞規勸上司:“黃將軍初來乍到,如此……不好吧?”
馬兒孃的廚藝的確不賴。肥肉煲鹹菜,濃稠的小黃米粥,早餐就把黃將軍撐得肚子圓滾坐在長凳上直哼哼。
“如何不好了?”黃柏摸著肚子哈哈大笑。
蔣麗憋了半天,鼓起勇氣,騰地站起來,激動得面紅耳赤,大聲回答:“聽聞黃將軍素來清正,不意今日……”
將麗話未說完,黃柏早已起身,拍拍蔣麗的肩頭,大步流星走出門去。
剛要進門吃早餐的沈先生正好看到蔣麗的窘境,連忙招呼蔣麗坐下邊吃邊聊。
蔣麗如同洩氣的皮囊,悶頭扒粥。
沈先生吃飽擱下筷箸,才悠悠開導蔣麗:“黃將軍不是貪財。門外那些,都是些牆頭草,可牆頭草也分聰明和……比較實誠的,空手而來,都是些聰明人,大約早就打探過黃將軍的為人,而那些提著東西來的,都是比較實誠的人。聰明的人和實誠的人,黃將軍當然得分別對待,崇關現在內外交困,黃將軍得儘量籠絡那些實心眼兒牆頭草。”
一碗熱粥,蔣麗吃得滿頭大汗,痛快淋漓。
兩個回合,黃柏看起來是贏得乾脆利落。黃柏自已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偶遇了楊大個子,與崇關地面上的地頭蛇兩場見血硬撼,自個兒就是長了三顆腦袋,也都全部掛上了崇關城樓。
黃柏賭過錢,也賭過命,深知十賭九輸的道理。前兩局越是贏得漂亮,說不定第三局或第四局,就更加輸得一敗塗地。
儘管黃柏已經對崇關的渾水有了足夠戒心,但還是出了紕漏。馬刻鵠跟著他娘還帶著兩名衙署護衛出門買些紙筆和油鹽醬醋,被三四個蒙面的賊人襲擊。幸好遇到一位提著銀子入過將軍衙署的牆頭草都頭,那都頭在衙署裡見過小衙內,便一邊拼著性命護著這娘倆,一邊大聲疾呼,招來了巡街的兵卒,才把賊人嚇走。
馬兒娘沒受傷,馬刻鵠背上被削了一刀,實屬僥倖,否則就不是皮肉之傷了,兩位護衛和忠心耿耿的都頭都掛了彩,不臥床休養二三個月下不了床。
黃柏來看了娘倆,看到馬刻鵠趴在床上,咬緊牙關忍住痛疼,大拇指一伸,打趣道:“好樣的,不愧是馬伏波後人,被砍了那麼長的口子,都能硬扛著不喊不哭。當兵的都要被刀砍,還打算投軍嗎?”
馬刻鵠硬提一口心氣,大聲回答:“老子就是要投軍當兵!”
開口說話,勁氣一洩,立即疼得呲牙咧嘴,眼淚直掉。黃柏裝作不見,哈哈大笑出門。
黃柏正來到楊六郎屋前,屋門開著,楊六郎在屋裡等候多時。
黃柏正欲開口,楊六郎擺擺手,止住黃柏的開口,道:“我要一把斬 馬刀,一柄趁手的厚背短刀,兩隻籮筐裝滿拳石,一把硬弓,鐵枝箭越多趙好。讓秦二貼身跟隨我。”
楊六想了想,又道:“今日起,崇關關內宵禁。那位大佬,保不準會氣急敗壞,拿無辜的官兵和百姓出氣,噁心你黃將軍,煽動當地百姓官兵趕你走呢。”
英雄所見略同。黃柏在心裡讚歎一聲,無言地抱了一拳,轉身而去。在此之前,已經分派倒過來的牆頭草們,劃定各人轄區,加緊巡夜。
本來心歸似箭的楊六郎,在把呂開山釘在地上之時,就決定留下來。沒辦法,崇關的確重要,黃柏手上沒有足夠的人手,壓不住崇關暗湧。
楊家從不摻和廟堂傾扎,但這一次,真無法袖手旁觀。先不扯什麼官場上的政見黨爭是非對錯,就光憑著十幾號流氓地痞橫行當地,楊六郎就打定主意在崇關砍幾顆值些銀子的腦袋。楊老六十四歲當街殺人,十七歲槍挑羊角山匪巢,何曾是個性情涼薄的紈絝子?
縱使黃柏不透露來奪崇關是潘太師和李棠溪侯玉階三位中樞大佬共同操刀的結果,黃柏本來就是個準備犧牲的誘子。單從地理縱深來看,長年廝混邊關做斥侯的楊六郎,也明眼看出崇關一破,中原胸腹就坦露在北人刀下的危險境況。
再大再急的家仇,也比不得社稷安危。楊氏一百六十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麼。
此後,楊六郎主動守夜,每晚一遍又一遍地巡查衙署各處,如同在邊關巡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