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內府轄地廣袤,又是一線邊關身後的轉運中樞,北邊各處軍鎮的糧錙重等都由這裡分派轉運,來來往往各色實權校尉和雜號將軍多如牛毛,再加上做邊關互市生意的駝馬商隊如過江之鯽,沒有一位強權的地方官,是壓不住波濤湧動的各方勢力。所以關內府知府老爺賈從流比與內地其他府同僚要高半品,是正四品大員。
賈老爺是貧寒讀書人出身,十年寒窗,一朝鯉魚躍龍門後,便拜入呂門,成了呂太爺再傳門生。
崇關的公函和呂開山私信一起到,賈老爺不敢片刻怠慢,連夜召集了關內府各相關衙署得力官吏,抽調了一大隊幹練的捕快,天色未明,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快馬加鞭趕往崇關。
一場秋雨,淋溼了崇關內外,天氣陰冷,地面泥濘。
黃柏大肆封官許願之後,只是緊緊拽住了掉入自已彀中的幾個人,其他牆頭草乾脆不去理睬,現在拉也拉不過來。把呂開山之流打下去之日,便是那些牆頭草跪在面前哭爹喊娘之時。
崇關內外的暗流湧動。黃柏大開衙署之門,與楊六郎一行足不出戶,窩在衙署後的住宅裡無所事事。
“說實話,我來之時,便沒有想著活著回去。”黃柏幾杯酒下肚,一臉通紅,豪情滿懷,把胸膛擂得砰砰直響,“我拿不下崇關,我,還有老黃家,砍幾顆腦袋而已。萬一給我拿下崇關,老子不砍他一地腦袋滾滾誓不罷手。”
黃柏臥室原來那些地衣、壁毯等,都被隨手扯下來送給新招徠了親兵。底層卑卒生活寒苦,衣單被薄,幾張保暖祛寒的氈毯,雖然仍患不足,卻不亞於雪中送碳。
說實話,黃將軍手頭緊,口袋裡實在沒錢收買人心啊。
黃柏和楊六郎兩人在光禿禿只鋪一張舊氈的磚坑上相對而坐,楊六郎面前也滿了一杯酒,但楊六郎根本沒有伸手碰杯的意思。
酒是崇關當地的土蒸燒酒,黃柏也不用筷子羹匙之類的繁瑣之物,直接用手撮著碟中的炒豆丟到嘴裡,一陣嘎嘣嘎嘣的咀嚼,接著又是仰頸一杯酒。
都有了一碟炒豆子,還能喝成這個樣子,楊六郎心中三分感嘆,三分悲憫。黃柏得多孤單無助,才能在見面不過三天的外人面前,喝成這樣剖肝瀝膽。
“黃某本來只打算在崇關這地,來一個單騎陷陣,一條長矛,殺他五七個呂門走狗,老黃家砍完腦袋,也不算賠本。”黃柏大著舌頭嘟嘟嚷嚷。
“天可見憐,讓我遇上了楊兄弟,咱們要對崇關一鍋端了……”
黃柏猛然躍下坑,抽出壁上寶劍,在屋內毫無顧忌起舞了起來。
劍術不錯,一室寒光。
楊六郎不諳劍術,但已經見過用劍大家王橫波的弄月劍法和劉阿伶的醉劍珠玉在前,再細看黃柏的劍術,竟自有幾分獨特的味道,如果要用辭藻概括,蕭索二字最恰當。
黃柏再鐵面無情,手段狠辣,可惜仍斬不盡人心鬼蜮,除不完蠅營狗苟。註定生前身後,獨自孑立在泥濘中,無親無徒。不知者謂何求,知者謂何憂。
三天後,關內府知府大人率領著衙署官員、師爺、捕快等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進入崇關城。
黃柏接到了看守城關劉柱子的報告,把籠絡過來的新部屬和楊六郎等人集中在衙署,各各結束停當,各就各位,就等著知府大人上門興師問罪。
“打贏了,各位年內再升遷一級,打不贏,各位和我腦袋搬家。”黃柏只是簡短對各人連哄帶嚇。
“老徐,緊張嗎?咱們能打贏嗎?”曹鴦刀緊握著手中刀,指節突起,手背青筋暴露。
“第一次上陣打仗的時候,怕得要死,現在不怕了。我告訴你一個方法,你現在就拼命用力地想,曾經見過最大最翹最滾圓的娘們,如何銷魂旖旎就如何想,想著想著就不怕了。”徐右松一臉嘻皮笑臉,拄著一杆新槍,與曹家兄弟幾人站 在一起。
這也行?曹鴦刀臉面滾湯,手顫得更加厲害,曹千曹萬倆孿生兄弟猛吞口水。
街口升騰起一股煙塵,傳來一陣沉悶的馬躥聲。
“徐都頭,能不能第一個陷陣衝鋒?”黃柏開口問。
徐右松愣了愣,呵呵一笑,“前年老子在北邊能攆著一隊鐵鷂子砍,不過幾個孬捕快,今天老子能攆著他們滿城亂竄逃命!”
一隊號衣整齊的捕快,前面幾排手持刀盾,後兩排手握鎖人的鐵鏈,散成弧面,向崇關武官衙署一步一步推進。
街道兩旁的商鋪已經關門大吉,偶爾臨街視窗後面閃過興奮莫名的眼光。屋頂上有兩隊弓 弩 手貓著腰,彎弓搭箭,與地面上人馬同步。
知府大人騎在高頭大馬上,有幾分威嚴。聲如洪鐘,義正詞嚴,囉囉嗦嗦說了一大通,無非是黃柏觸犯《通典》,剛到任第二天就越權虐殺百姓,草菅人命,罪大極惡云云。
黃柏聽得不耐煩,運足丹田真氣,扯開嗓門,豪氣干雲地回應兩個字:“放屁!”
武當山內家勁氣真不是吹牛吹出來的,黃柏這一吼,鄰近幾間房屋門窗咣咣作響,屋上瓦簷灰土竦竦而下。
黃柏在大街上當眾把天聊死了,知府賈大人沒有必要再惺惺作態,一揮手,手下的捕快變換陣形,腳步穩健、動作劃一地加快速度圍過來。
徐右松皺了眉頭,輕聲與黃柏道:“黃將軍,前面手持刀盾的捕快有貓膩,是軍中健卒所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