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垂簾,讓我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
待病好後,我便一直流離。逃難的人紛紛東去,言那東吳的地界尚還安寧。我跟著人流前往,靠著乞討在升州得一破廟棲身。
我一直在努力攢銀,就盼著有朝一日能湊夠盤纏好回到江夏去。聽聞江夏已安定了許多,官府的戶籍檔案裡應還能尋到我的名字,屆時還我良民身份,我便能自立門戶,過我安穩一生。
可攢銀的過程卻也十分艱難,做乞兒雖然安全些,可花子頭兒狠辣,幾乎將我每日乞討的銅板盤剝殆盡。
正當我一籌莫展之際,厄運又接踵而至。一日,我在街邊乞討,因避讓馬車而撞上一婦人。婦人豐腴,跌倒在地一時難以爬起。我趕忙去扶,那婦人藉著我的手站起,多瞧了我兩眼後疑惑道:“宋福金?”
許久沒聽見旁人叫我的名字,我下意識地抬頭,將婦人的模樣瞧了個正著。
竟是趙媽媽!
“宋福金。”趙媽媽確認了是我,肥碩的面龐上獰出一層兇狠的笑,她猛地將我拽住,對著身後不遠處大喊:“還不快來人,替我將這逃奴抓住。”
我已來不及思索她為何會在此處,只能拼命將她的手給掰開,拼盡全力向前逃去。我曾經從她眼皮子底下逃過,若是再次被她捉住,焉能有好果子吃。
我拼命向前奔跑,專往人多的地方鑽,本以為這樣就能將人甩開,沒想到趙媽媽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竟然推開人群慢慢與我縮短距離。
我心急如焚,抬眼見到前頭停著一頂轎輦,出轎的閨秀甚是熟悉,赫然是前幾日才救濟過我的小姐。
我心一橫,迅速朝她撲過去,跪在她的跟前將她的裙襬扯住,求救道:“還望小姐救救我,我是良民,可人牙子要捉了我賣我。”
那小姐眼中立刻露出憐惜神情,吩咐跟隨的車伕將趕來的壯漢們攔住,她身邊的小丫鬟氣勢十足,叉腰怒吼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搶民女,還有沒有王法。”
壯漢們面面相覷,盯著這小姐的轎輦半晌沒動。我抬頭一瞧,這才發現此轎似是官家的轎輦。
果然,趙媽媽隨後趕來,頂著一臉殷勤又恭敬地笑給那小姐請安:“王小姐安,小姐休聽這逃奴胡說,她早已賣身與民婦,我與她銀貨兩訖,誰知她得了銀錢後居然翻臉不認賬。”
“放屁。”我混跡市井一年多,深知搶佔先機的重要性,連忙將她的話打斷,又給小姐連磕了三個響頭,“小姐不記得我了麼,我就是前幾天受您恩惠的乞兒啊。乞兒多是無法落戶的良籍人,若我是賤籍,她大可以去官府報案捉我,又何須在大街上圍追堵截。”
那小姐一聽頗覺有理,正要一意護我時,忽然身後傳來疑惑的呼喚:“瑤瑤,這是怎麼了?”
周遭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趙媽媽眼中含懼,畏畏縮縮地磕足響頭:“大人安。”
沒想到,我求救的小姐竟是升州刺史王戎王大人家的閨秀。王大人掌升州大小事,欲斷清我這案子也不是難事兒。王家小姐憐我惜我,遂求了王大人為我做主。
我長吁一口氣,鄭重下跪給王小姐磕頭,感謝她的大恩大德。待上了堂,喊冤道:“大人明鑑,這牙婆行拐賣之實,欲替良為賤,冒犯律法。”
我悉數道出過往,只盼著他能給做個主,若運氣好些能為我補上一份戶籍,屆時還能還我良民身份。
“放屁,當初是你要賣身葬父,我好心替你圓了孝順,你卻恩將仇報跑了。”趙媽媽到了此時還敢睜眼說瞎話,氣得我冷笑連連。
我可是記得,當初我逃跑時,那份戶籍明明還藏在我的小衣中。如今事出突然,她尚未四處打點,又如何能憑空變出我的一份賤籍身份。
正當我胸有成竹時,外頭忽有一人送來訊息,趙媽媽聽得喜笑顏開,立刻從那人手中接過一張契約,直呈王大人案前。
“大人明察,民婦有她的賣身契。”她滿是得意,又磕了一個響頭,“民婦還有人證。”
我目瞪口呆,又見趙小蝶拘謹而來。她穿著一身丫鬟服飾,眼風掃到我時,竟帶著一絲快意。
我暗叫一聲不好,她已叩首下去,編瞎話道:“稟大人,此女是奴婢的鄰居,當日奴婢與此女一同賣身,被趙媽媽一齊買走,賣身契便是在那時籤的,至於戶籍早就在江夏消了。”
我心口劇痛,沒想到這牙婆子竟這般手眼通天。可我不甘,我明明是良民,卻要被這吃人的世道迫為奴僕。
我掙扎著想要站起,可臺上的王大人已落下驚堂木:“人證物證俱在,本案已清晰明瞭,趙婦,本大人現就判你領回此奴,退堂。”
威武的殺威棒敲響地面,敲碎了我數年的堅持。我眼前發黑,喉嚨處更是一甜。黑暗襲來,恍若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