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忽道:“兩位有此雅興,要看星星那還不容易?”他挪到牆角,把頭上一塊木板挪開,倏地一道光射了進來,囚室裡登時亮了許多。原來頭頂的石壁上有個二尺來寬的洞,可以看到外面的月亮和星星。
那人盤膝而坐,手裡拿著一把刀,兩端無刃,道:“這個石窗是我用這柄無刃刀一點一點挖出來的,在此之前,我在這間黑暗的囚室裡呆了三年,沒有見過一天陽光,眼睛都快瞎了。後來我用這把無刃刀在牆上鑿開一個洞,才發現這間囚室後面便是峭壁。”
崔李二人藉著月光,方才看清那人的臉,他眉清目秀,是個十分俊雅的人,只不過白髮蕭然,看起來有些滄桑。
那人知他二人沒有歹心,對他們佛眼相看,道:“看在你們兩個小娃娃誠心誠意為我治傷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們出路。不過你們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不如先聽我講個故事吧。從前,在黃河邊有一座古城,古城裡有個世代為官的大家族,人口眾多,十分興旺,族中有個叫鄭幼麟的年輕人。他對仕途沒興趣,喜歡擺弄蓍草龜甲,研究周易雜學,結交僧道遊俠,探討武術技擊。有一次,他拜了一位遊方道士為師,一走就是三年多,杳無音訊。家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當他突然回來的時候,家人看到他的樣子,無不感到詫異。他灰頭土臉破衣爛衫,像個乞丐一樣,拿起飯就吃,吃完飯就睡,一連睡了三天三夜才醒。族中人都拿‘樹大有枯枝,族大有乞丐’這句話來嘲笑他。他聽了就一笑置之,也不加反駁。”
他家本是當地有名的大家族,有一片偌大的莊園,到了農忙豐收時節,會剩下很多高粱秸稈,他命人把高粱秸杆紮成垛,在黃河邊,用秸稈垛擺了一個陣,用青布帳子圍起來,設定迷門生門,像個迷宮一樣,供人們遊藝,人們剛開始只是好奇,進去之後都被困在陣中,只有在他的引導下才能走出來,多年來始終沒人能破解這個陣法,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喜歡獵奇的人都紛紛向這個古城湧來。鄭幼麟名聲大噪,他發明的這個陣法,九曲連環,被人們形象地稱為“黃河九曲連環陣”,他因此得了個‘九曲黃河’的外號。”
青君失聲道:“九曲黃河?我爺爺說,方今天下英雄輩出,他最佩服的英雄人物便是‘九曲黃河’。”
那人道:“想不到你一個姑娘家也喜歡聽江湖上的事,你爺爺是誰?”
青君沒回答,追問:“後來怎麼樣?”
那人接著講:“後來鮮卑拓跋氏佔據中原,黃河以北群雄皆滅,鮮卑皇帝意欲招攬中原人才,聽說鄭幼麟擅長行軍佈陣,名動公卿,屢次徵召,他都不為所動。為了不連累家族,鄭幼麟更名改姓,鴻飛冥冥,遠走避禍,後來他結識了兩個大有來頭的人,一個是瀟灑倜儻的公子,另一個是飽學儒雅的名士,三人意氣相投,互相欽佩,便互換庚帖,結為金蘭兄弟,一起走江湖做買賣,建立自己的商幫門派。商幫的生意蒸蒸日上,數年之間,便積累貲財千萬,門下弟子有數萬之眾,成了威震一方的大幫派。兄弟三人閒時互相切磋武藝,探討技擊,以師兄弟相稱。因為他們都擅長用劍,而且運劍快如流星,江湖上人稱“流星三劍客”。論年齡序齒,以那倜儻公子居長,其餘二人便奉他為掌門人,甘願做他的輔星弼宿。
三個盟兄誓弟,要好得如同親兄弟一般。
可惜好景不長,有一次,鄭幼麟無意間得到了一張羊皮,上面記載了一個大秘密。後來這張羊皮無意間被老鼠咬成了碎片,面目全非,所以天下除了他之外,再沒有第二人知道這個秘密。有一天,掌門人倜儻公子突然來請他吃酒,鄭幼麟素知掌門人平時茹素持齋,嚴格自律,滴酒不沾,那天突然請他吃酒,想必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同他商量,不便推辭,便應約去了。哪知掌門人在酒中下了雙倍的蒙汗藥,自己事先吃了解藥,鄭幼麟被麻翻後,被人拖到刑室,用盡各種酷刑逼問那個秘密。鄭幼麟誓死不說,掌門人竟狠心挖掉了他的膝蓋骨,把他扔進馬廄裡。到那時,鄭幼麟方才發現,與他情同手足的兄弟,竟是個心機頗深、手段毒辣的人,自己遠遠不是對手。掌門人始終不死心,命人將鄭幼麟拖上山,關在一間佈置精巧的囚室裡,時常派手下三個心腹弟子來逼問。
“鄭幼麟是飽讀詩書,熟知經史之人,突然想明白:連鄭莊公和共叔段這對親兄弟都能反目成仇,自相殘殺,何況像張耳、陳餘這樣的異姓兄弟?什麼義氣,什麼生死之交,全都是騙人的鬼話。”
石白看著他膝蓋上的繃帶,恍然大悟,失聲道:“莫非您就是鄭幼麟前輩?”
那人道:“然也,我便是鄭幼麟。”
青君問:“方才那三人是誰?
鄭幼麟道:“他們便是掌門人的弟子,也是我的師侄,號稱長白三鷹。那姓劉的叫劉大用,外號:金眼鷹;姓周的叫周子虛,外號:白頭鷹;姓蕭的女子叫蕭姽嫿,外號:鳳尾鷹。”
青君又問:“那掌門人竟如此惡毒,他叫什麼名字?改天我碰到他,一定替前輩報仇。”
鄭幼麟一拳打在石壁上,登時石屑紛飛,他切齒道:“此人害得我淪落至此,生不如死,我不想再提他的名字。”
石白道:“鄭前輩,我先幫你砍斷身上的鐵鏈。”他拔出劍來,噼裡啪啦砍了半天,卻是白費力氣,一條鐵鏈也沒砍斷。
鄭幼麟道:“這些鐵鏈乃百鍊精鋼所鑄,普通的刀劍是砍不斷的。”只見他雙手握住鐐銬,輕輕一撅,只聽“錚”地一聲脆響,那副鐐銬便斷開了,他用同樣的方法,開啟了腳鐐和脖套。這些鐵鎖在他眼裡如同草繩。青君和石白看得目瞪口呆,知道對方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青君道:“我有一事不明,既然這些鎖鏈困不住前輩,那麼前輩為何不逃出去?”
鄭幼麟黯然道:“我雙腿已殘廢,人不人鬼不鬼的,還出去幹什麼?”他本是個玉樹臨風的世家公子,自負才貌雙全,如今落到這步田地,羞於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