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而猶然在萬壑盤拱之上,而上眺華首,則一削萬仞,橫拓甚闊,其間雖有翠紋煙縷,若繡痕然,疑無可披陟,孰知其上乃西自曹溪,東連銅佛殿,固自有凌雲之路,橫緣於華首之前也。然當身歷華首時,止仰上崖之穹崇,不覺下壁之峻拔,至是而上下又合為一幅,其巍廓又何如也?然則雞山雖不乏層崖,如華首、羅漢、九重諸處,其境界固高,而雄傑之觀,莫以逾此矣。寺前以大坊為門,門下石金剛立於寺院門前的天王像二座,鏤刻甚異,猙獰之狀,恍與煙雲同活。其內為前樓,樓之前有巨石峙於左,高丈五,而大如之;上擎下削,構亭於上,蔣賓川題曰:“四壁無然。”其北面正可仰瞻華首,而獨為樓脊所障,四壁之中,獨翳此絕勝一面,不為無憾。寺建於嘉靖間,陝西僧圓惺所構。萬曆初,毀而復興。
李元陽有碑,範銅而鐫之,然鐫字不能無訛。其後嗣歸空更建毗盧閣,閣成而神廟賜藏。
餘錄銅碑,殿中甚暗,而腹亦餒。時主僧俱出,止一小沙彌在,餘畀之青蚨錢,乃爇ruò點燃竹為炬,煮蔬為供。
既飯,東遵大道一里,逾垂支之脊又一里餘,盤墜峽之上,得分岐焉。一過峽直東者,為聖峰路;一躡嶺北上者,為會燈路,始為登頂正道。餘乃北躡上嶺,數曲而至會燈寺。寺南向,昔為廓然師靜室,今其嗣創為寺。由寺西更轉而北上,複數曲,一里餘而過迦葉寺。
寺東向,此古迦葉殿也。
今張按君建迦葉殿於絕頂,因改此為寺。由其前北向入峽,其峽乃西自絕頂,東自羅漢壁,兩崖相夾而成,中垂磴道。少上有坊,為羅、李二先生遊處。
羅為近溪先生汝芳,李為見羅先生材,皆江西人,同為司道遊此。又上有亭,為仰高亭,中有碑,為萬曆間按君周懋相所立,紀登山及景仰二先生意。
周亦江西人也。
餘前過此,見亭中頹,不及錄其文而去,故此來先錄之。風撼兩崖間,寒凜倍於他處,文長字冗,手屢為風所僵。錄竟,日色西傾。望其上兜率庵,即前所從下,而其東橫緣之路出羅漢壁者,前又曾抵此而返,頂頭未了之事,未可以餘晷guǐ時光盡也。
乃返出下,仍過迦葉寺前,見有岐東下壑中,其壑底一庵在聖峰北者,必補處庵也,乃取道峽中隨壑下,蓋緣脊下經會燈者為正道,隨壑東下趨補處者為間道。下二里,過補處庵。
亦稍荒落,恐日暮不入。
由其前渡峽澗南,遂上坡,過聖峰寺。
寺東向,前有大坊。
由坊外東行裡餘,岡脊甚狹,南北俱深坑逼之。度脊又東里餘,有寺新構,當坡之中垂,是為白雲寺。餘欲窮此支盡處,遂東下行南澗之上,二里,則慧林庵踞坡盡處。緣庵前轉下北澗,渡之,始陟中支行,北澗與南澗乃合於路南,其東即大覺蔬圃矣。東半里,過蔬圃北,又東一里,過息陰軒南,又東一里,過瀑布北,遂去中支,北涉西竺寺澗,而行中東二支盤壑中矣。又二里,薄暮,入悉檀寺。
十一日飯後,覺左足拇指不良,為皮鞋所窘也。而復吾亦訂餘莫出,姑停憩一日,餘從之。弘辨、安仁出其師所著書見示,《禪宗讚頌》、《老子玄覽》、《碧雲山房稿》。弘辨更以紙帖墨刻本公所勒相畀,且言遍周師以青蚨相贐jìn贈送,餘作柬謝之。甫令顧僕持去,而大覺僧復路遇持來,餘姑納之笥sì方影竹器:可盛物。
上午,赴復吾招,出茶果,皆異品。
有本山參,以蜜炙為脯,又有孩兒參,頗具人形,皆山中產。
又有桂子,又有海棠子,皆所未見者。
大抵迤西果品,吾地所有者皆有,惟慄差小,而棗無肉。松子、胡桃、花椒,皆其所出,惟龍眼、荔枝市中亦無。菌之類,雞葼zhōng草名之外,有白生香蕈xùn菌類。白生生於木,如半蕈形,不圓而薄,脆而不堅。黔中謂之八擔柴,味不及此。
此間石蜜最佳,白若凝脂,視之有肥膩之色,而一種香氣甚異,因過安仁齋中觀蘭。蘭品最多,有所謂雪蘭、花白玉蘭花綠最上,虎頭蘭最大,紅舌、白舌以心中一點,如舌外吐也。最易開,其葉皆闊寸五分,長二尺而柔,花一穗有二十餘朵,長二尺五者,花朵大二三寸,瓣闊共五六分,此家蘭也。其野生者,一穗一花,與吾地無異,而葉更細,香亦清遠。其地亦重牡丹,悉檀無山茶而多牡丹,元宵前,蕊已大如雞卵矣。
十二日四長老期上九重崖,赴一衲軒供,一衲軒為木公所建,守僧歲支寺中粟百石,故每歲首具供一次。以雨不能行。飯後坐齋頭,抵午而霽,乃相拉上崖。始由寺左半里,上弘辨靜室基旁。又西半里,過天柱靜室旁。
又北躋一里半,橫陟峽箐,始與一西來路合,遂東盤峽上。半里,其北又下墜一峽,大路陟峽而逾東北嶺,乃北下後川向羅川之道;小路攀脊西北上,乃九重崖之東道,其路甚峻,即餘前所上者。第此時陰晴未定,西南望香木坪一帶積雪崢嶸,照耀山谷,使人心目融徹,與前之麗日澄空,又轉一光明法界境界矣。一里餘,抵河南師靜室。路過其外,問而知之。雨色復來,餘令眾靜侶先上一衲軒,而獨往探之。師為河南人,至山即棲此廬,而曾未旁出。餘前從九重崖登頂,不知而過其上;後從獅林欲橫過野愚東點頭峰下,又不得路;躊躇至今,恰得所懷。
比入廬,見師,人言其獨棲,而見其一室三侶;人言其不語,而見其條答有敘;人言其不出,而見其把臂入林,亦非塊然者。九重崖靜室得師,可與獅林、羅漢鼎足矣。坐少定,一衲軒僧來邀,雨陣大至,既而雪霏,師挽留,稍霽乃別。躡磴半里,有大道自西上,橫陟之,遂入一衲軒。崖中靜主大定、拙明輩,皆供餐絡繹,迨暮不休。雨雪時作,四長老以騎送餘,自大道西下。其道從點頭峰下,橫盤脊峽,時嵐霧在下,深崖峭壑,茫不可辨。二里,與獅林道合,已在幻住庵之後,西與大覺塔院隔峽相對矣。至此始勝騎,從幻住前下山,又四里而入悉檀。篝燈作楊趙州書。
十三日晨起飯,即以楊趙州書畀顧僕,令往致楊君。
餘追憶日記於東樓。下午,雲淨天皎。
十四日早寒,以東樓背日,餘移硯於藏經閣前桃花下,就暄xuān太陽的溫暖為記。上午,妙宗師以雞葼茶果餉,師亦檢藏其處也。是日,晴霽如故。迨晚,餘忽病嗽。十五日餘以嗽故,臥遲遲,午方起。日中雲集,迨晚而翳。餘欲索燈臥,弘辨諸長老邀過西樓觀燈。燈乃閩中紗圍者,佐以柑皮小燈,或掛樹間,或浮水面,皆有熒熒明星意,惟走馬紙燈,則àn暗而不章也。
樓下采青松毛鋪藉為茵席,去卓桌趺坐,前各設盒果注茶為玩,初清茶,中鹽茶,次蜜茶,本堂諸靜侶環坐滿室,而外客與十方諸僧國外來的僧人不與焉。餘因憶昔年三里龍燈,一靜一鬧;粵西、滇南,方之異也;梵宇官衙,寓之異也,惟佳節與旅魂無異!為黯然而起,則殿角明蟾chán月亮,忽破雲露魄矣。
十六日晨餐後,復移硯就喧於藏經閣前桃花下。日色時翳。下午返東樓,嗽猶未已。抵暮,復雲開得月。
十七日作記東樓。雨色時作。
十八日濃雲密佈,既而開霽。薄暮,顧僕返自趙州。
十九日飯後,晴霽殊甚。
遂移臥具,由悉檀而東,越大乘東澗,一里上脊,即迎祥寺。從其南上,寺後半裡為石鍾寺,又後為圓通、極樂二庵。極樂之右即西竺,西竺之後即龍華。從龍華前西過大路,已在西竺之上,去石鍾又一里矣。龍華之北坡上,即大覺寺。龍華西,臨澗又有一寺,前與石鍾同東南向。
從其後渡澗,即彼岸橋,下流即息陰軒,已為中支之脊矣。從軒左北向上,過觀音閣,為千佛寺,其前即昔之街子,正當中脊,今為墟矣。
復北渡澗,從大覺側西北上。寺僧留餘人,謝之。仍過澗橋,上有屋,額曰“彼岸同登”,其水從望臺嶺東下,界於寂光、大覺之間者,龍華至此,又一里矣。過橋復躡中支上,半里,中脊為水月庵,脊之東腋為寂光,脊之西腋為首傳。
僧淨方,年九十矣,留餘,未入。由寺右盤一嘴,東覷一庵,桃花嫣然,松影歷亂,趨之,即積行庵也。
其庵在水月之西,首傳之北。僧覺融留飯。後乃從庵左東上,轉而西北登脊。從中支脊上二里,有靜室當脊,是曰煙霞室,克心之徒本和所居。由其西分岐上羅漢壁,由其東盤峽上旃檀嶺。嶺從峽西下,路北向作“之”字上,一里,得克心靜室。克心者,用周之徒,昔住持寂光,今新構此,退休。
其地當垂脊之左,東向稍帶南,又以西支外禾字孔大山為虎砂,以點頭峰為龍砂,龍近而虎遠,又與獅林之砂異。其東有中和靜室,亦其徒也,為鬱攸火所焚,今中和往省矣。
克心留餘,點茶稠疊,久之別,已下午。遂從右上、小徑峻極,令其徒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