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了嗎,昨夜我突感不適。”
“說謊。”
裴雲暎端詳著雪地上樹枝劃跡,淡淡一笑。
丁勇死的那一夜,陸曈很難過。
她一向很少流眼淚,僅有的幾次眼淚,也都是與家人相關。自戚家倒臺後,她似乎大事已了,總飄忽不定,然而丁勇死的那一夜,她落在他肩頭的眼淚,讓裴雲暎倏然觸及到一點她的真心。
像被嚴實包裹之物有了一絲縫隙,或許是件好事,但又格外危險。
真心露出裂縫,就會變得脆弱。
於是他讓青楓多留意一點陸曈。
陸曈昨天傍晚去找了鐵鍬,又問段小宴要了點乾糧,她平日吃得不多,先前讓段小宴給她送吃的她也沒要,此舉實在反常。後來青楓在窗外瞧見她似在收拾包袱,將此事回稟與他。
他就親自來盯人了。
陸曈這個人,總是悄無聲息幹大事,譬如當初隻身一人上盛京復仇,也是安安靜靜的。總覺得不盯緊些,不知又會做出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事。
事實證明,果然沒猜錯。
裴雲暎拿起水袋,問:“你上山來做什麼?”
“採藥。”
“採藥?”
“治疫的新方中有一味厚扁,厚扁之毒不易解,我記得,落梅峰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位置,有條溪流,溪流以北的崖壁處,生長有赤木藤。赤木藤之毒性烈與厚扁相似,或許可以試試。”
紀珣告訴她赤木藤後,陸曈就在心中盤算,認為或許可成一線生機。
但平洲送過來時間太久了,翠翠沒有時間。
她可能也沒有。
她記得落梅峰上曾有一處地方,生長有赤木藤,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只是眼下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先上試探尋一回。
裴雲暎聽完,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想了想,又開口:“所以你對這裡熟悉,是因為你經常在山上採藥?”
看她對落梅峰熟悉的模樣,每一處藥田都很熟悉。
陸曈“嗯”了一聲。
裴雲暎抬起眼簾,“你和你師父從前在一起,你師父是什麼樣的人?”
“你問得太多了。”
“是你說的太少了。”他眯了眯眼,黑眸藏了幾分探究,“你怎麼從來不說你自己的事?”
陸曈很少說自己的事。
大部分時候,他問,她才會答。回答也是模模糊糊,多說一句都吝嗇。常武縣的過去寥寥幾筆帶過,他對蘇南的陸曈更是一無所知。
明明戚家的案子已了,她已沒有大仇在身,但某些時刻裴雲暎還是能隱隱察覺,對方身上似乎藏了一個秘密,一個更深的、更不想為人發現的秘密。
她太狡猾,又慣會隱忍,無論如何試探審問,一絲馬腳不露。
青年的目光太過犀利,即便隔著黑巾,彷彿也能將人看穿。
陸曈側過頭,掩飾般岔開話頭:“那不重要,倒是你,我不一定能找得到赤木藤。你跟我進山,不怕被困死在山中?”
“不怕啊。”裴雲暎漫不經心地開口,“反正你帶的東西足夠。”
“如果我找不到路怎麼辦?”
“那就陪你一起死。”
裴雲暎含笑看她一眼,把水袋遞給她,“反正先前你在醫館也說過,想和我一起死。”
陸曈怔然一瞬,一時忘了去接他手中水袋。
似乎在更早以前,仁心醫館時,他因望春山那句陷害段小宴的死屍登門來找她算賬,來者不善,滿腹算計,字字句句試探交鋒。她那時威脅要與裴雲暎一起死,對方卻不疾不徐,含笑以對:“生同衾,死同穴,死後合住一墳冢的事,我只和我夫人一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