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岷盯著陸曈。
年輕美貌的平人醫官,僅憑一點醫術能爬至如今地位,單說幸運是不可能的。如今裴雲暎與陸曈的風月傳聞傳得滿天飛,但這流言又恰好維持在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曖昧不清,卻又大大方方,到最後,竟宛如成了一道護身符,讓陸曈在這醫官院中,縱有對她不滿之人,也終究投鼠忌器。
崔岷手指動了動。
昭寧公世子,對一個平人醫女倒是上心得令人意外。
如今陸曈背後靠山是裴雲暎,這個關頭本不該招惹,然而如今境況危急,也難以顧及太多。
沉默片刻,他低首,從桌屜裡抽出一張紙卷。
“陸醫官,”他把卷紙徐徐鋪開於桌面,道:“這是你春試,大方脈一科考卷。”
陸曈上前一步,目光掠過桌上捲紙,微微一頓:“是,院使。”
“當初太醫局春試,除驗狀科外,你其餘九科考卷,形制皆與太醫局歷年不同,尤其是辯症藥方,追究起來,用藥霸道,實屬出格。”
“下官慚愧。”
“但我還是點了你入紅榜第一,你可知為何?”
“下官不知。”
崔岷看著她:“平人醫工學醫不易,並無醫官教導。你雖用藥出格,但確有天賦,市井坐館時已能研製新方。”
“我與你同為平人出身,惜你才華,不忍見明珠蒙塵。是以雖醫官院眾人反對,仍讓你做紅榜第一,望你將來仁心施術,以振平人聲望。”
陸曈:“大人抬愛,下官惶恐。”
崔岷頓了一頓,指尖搭在桌上紙卷邊緣,半晌才道:“九科卷面我都已看過,你似乎對研製新方頗有見解,十科卷下最後一問,皆有新方闡述。這很難得。”
太醫局九科卷面的最後一問,是年長醫官們特意出的難題,尋常醫士大多不會作答,唯有那些於醫道上格外精通、才華橫溢的天才,才會寫出答案。
譬如二十年前的那位平人醫工苗良方。
崔岷看著陸曈,話鋒一轉:“我曾試過你的這些醫方,各有見解,實屬奇效。但有一方,我也不甚瞭解,所以找你親自解惑——”
他把考卷往陸曈面前一推。
那是大方脈的考卷。
而最後一問,赫然寫著病人疾症,乃視誤妄見,知覺錯亂之症。
陸曈一怔。
崔岷仔細盯著她眼睛,不放過她每一絲神情變化。
太醫局春試題,大方脈科最後一問,是他寫的。
多年前,他被太師府請至府中為戚玉臺行診,雖最後戚玉臺恢復神智,但崔岷總覺不安。
癲疾治標不治本,若將來戚玉臺再度復發,不知先前行診之法可還有效。
於是他留了個心眼,每年太醫局春試的大方脈科後,以戚玉臺之疾症為本稍改分寸,試圖在考生答案中尋得靈感。
令人失望的是,天才難得,春試中能答上最後一問的寥寥無幾,縱然答上,其方子細看也不能深究,錯漏百出。
他原本已忘記這回事,前幾日從戚家行診歸來時,窮途末路之時,卻突然記起,今年太醫局春試中,有一人是寫完了十副方子,甚至連驗狀科都新寫了一方驗看之法。
他差人去做了幾副,效用雖算不得立竿見影,但也並非全無用處。正因如此,他才看出陸曈或有幾分真本領,不惜得罪董家也要留下這個平人醫工。
大方脈下的那方子,他沒來得及細看,畢竟戚玉臺上回發病,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思及此,崔岷便連夜去醫案庫,找到了陸曈的考卷。
最後一問,果然是治病新方。
猶如暗室逢燈,他拿著那副新方,猶如得到全部希望,先認真仔細確認新方無害,又在旁人身上試驗幾日,最終少量用在戚玉臺身上。
果有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