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先回一個地方。
……
夜晚的碼頭,寒意更濃,江水緩緩流淌,波光在夜色下浮動。
陳馥野披著鬥篷,站在一艘小船的甲板上,目光凝視著前方,神色平靜,卻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張小二興奮極了:“大小姐,您終於又肯啟用我當船伕了!”
“嗯。”陳馥野現在實在懶得理他,輕輕點頭。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回去。明明江州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明明她已經足夠灑脫,不會再回頭了。可她還是想去看一眼,彷彿這樣就能給自己一個交代。
大概是看出來了陳馥野的心緒,加之張小二這些年也確實成長了,很有眼力見的閉上了嘴。
這一路吃吃睡睡,劃劃停停。大概過去了十天。
船緩緩靠岸,陳馥野下了船。
看吧,江州離金陵真的一點都不遠。
江水並不急,船沿著江面緩緩前行,沿岸的風景與她記憶中的別無二致,甚至連那座古渡口旁的石碑,都還穩穩地立在那裡,彷彿這裡的時間從未改變。
她站在船頭,看著遠方逐漸顯現的陳府屋簷。屋頂還是一樣的飛簷翹角,朱紅色的大門依舊威嚴,熟悉的景象撲面而來,一瞬間,心裡幹頭萬緒交織。
陳馥野仰頭看著那依舊巍峨的屋簷,沉默了良久。
這會兒,外面倒是沒有人。
吩咐張小二留在船裡,陳馥野走上臺階,手指緩緩抬起,停在門環前。
這一趟,她想來告別。
可是如果真的以這個理由告別,陳府裡,可能沒有人會同意。
她說不定還是會接受到劈頭蓋臉一頓痛罵,一頓指責。
就連奶奶在也沒有用。
她總是這樣,懷揣著滿心的熱忱和雀躍,裝滿了對於新世界的探索與愛意,想要一股腦兒的都說給爸爸媽媽聽,可是反饋給自己的,永遠都只是擔憂和責怪。
她並沒有感覺自己被當成小孩子,她只是沒有感覺自己被當成一個真正的人。
次數多了,陳馥野就覺得沒意思了,就不想說了。
她不想讓自己的冒險因為別人的評價而變得一文不值,變得糟心無比。
即使是自己的父母,即使相連著血脈,可是人終歸是獨立的個體。
每個人所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
人永遠無法理解自己認知以外的東西。
明明她有那麼多話想說,有那麼多經歷想要分享,她想告訴他們,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遼闊壯麗,是怎樣的千奇百怪,她想描述金陵的繁華,想講講市井街頭的奇聞逸事,想談談那杯奶茶如何從一個構想到如今即將登上遠洋船隊,航向更廣闊的天地。她也想告訴他們,她遇到了什麼樣的朋友,見到了什麼樣的風景,聽過怎樣的故事。
可是她知道,這些話如果真的說出口,只會換來一句——“這些事情終究是小巧,繼承家業才是正事,莫要散了心思。”
她的心火一點點熄滅了。
他們覺得她只是在鬧脾氣,是在執拗地追逐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他們的眼神裡,永遠透著一種深深的擔憂和不解,彷彿她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一個隨時可能跑丟的麻煩。
——可是她真的不是這樣的人啊。
江州彷彿是一座籠子,是一種枷鎖。
她是陳友諒的後代,陳家人唯一的執念,便是讓家族的血脈重新燃起曾經的光輝。他從小就告訴她,陳家的人生來就是要背負複國的使命,他們的姓氏是榮耀,也是一副沉重的枷鎖。
而她呢?
她根本就不想造反,她甚至都不屬於這個時代。
她有更想做的事情,有更想探索的世界。
可是在家人眼裡,她仍然只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是個不務正業、逃避責任、不肯回家履行家族使命的叛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