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已在花留影腦中,他提前服好岑姚給他的避毒丹,將身上幾道傷口重新包紮好,將唇邊鮮血一抹,向山間而去。
只是才從藏身之處走出幾步,身後卻聽得破風之聲,花留影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得山頭微蕩的樹冠。
他眯了眯眼,想這隱靈海真是陰魂不散,追到這麼向北還不肯罷手,腳下立刻施展輕功,往山內而去了。
深山之內毒林百裡,連獸蟲禽鳥都帶劇毒,花留影已然受傷,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他眼見著隱靈海的人就要追上他,咬咬牙改換了方向,朝著另一條路行去。
風聲蕭蕭,他瞬間被團團包圍。
密雲峽山脈中高峰眾多,鳶落崖深數百丈,可算是最險的高崖之一。
昭元落定在崖邊,目光望出去,眉心便是微微一皺。
崖上因多年瘴毒寸草不生,僅餘下深色潮土。如今望去時,只見得屍體陳伏,血跡因潮濕經久不幹,只洇出大片大片的深色。
她還是來晚了。
她身邊跟隨的,是除東和外的另一位使君東季。他帶另外兩個使官上前檢視,不久之後回稟她道:“一半都是普通凡人,剩下的一半,都是半血族。按照衣物和兵器上的痕跡來看,應當都是來自隱靈海。”
昭元看著地上屍體,少說也有一百來具,凡人和半血族能戰成這樣,也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
她不知道該說這群凡人太過厲害,還是該說這些半血族太過無能。
想來應當是隱靈海無能的。她知道彤華在南境豢養半血族的時候,也是有些吃驚,不過之後聽說她似乎要舍棄他們,心裡也多少有點猜測。
如果不是無用,彤華也不會放掉這一手辛苦培養起來的勢力。
她想到此處,問東季道:“派去隱靈海的使官還沒回訊息嗎?”
東季道:“回了,方才給我傳了訊。據說如今的族主梵仟玥前不久險些被暗害了性命,隱靈海因此內部戒嚴,派去的使官花了些時間才探到。”
他頓了一下,方道:“雖然如今沒有確切的證據,但使官們發現隱靈海內有璇璣宮的使官,估摸著,或許是彤華主下的令。”
昭元聽著這話,面色沒什麼太大波動,彷彿已經猜到了似的。
“這小小一塊南疆之地,局勢錯綜複雜,都和彤華逃不了關系。她提前設定了這麼多勢力互相牽制,就是為了守住九國璽,既然隱靈海沒用,自然留不下來。”
她也是提前查過彤華這些年在人間的行事,才知道南方竟然這麼混亂。
國君南玘,國師姜冉,後妃盧音致和素姬,隱靈海半仙一族,幾年前被南玘剿滅的兩派舊臣,縱橫南方的民間大巫……林林總總查出了二十三股勢力,全部都有彤華的介入。
他們互不知道對方其實都從屬於彤華這一個主子,從幾十年前就開始互相爭鬥,而彤華只是時不時觀望一二,何時加一股勢力,何時再取一股,保持他們的平衡,直到由命定之人來終結整個南朝。
大昭不能獨大,但南玘不具備和大昭抗衡的能力。玄滄入世多年,當初作為薛定的那一世不曾成就功業,如今拖延了三百多年到原景時的身上,正好藉此功德圓滿。
彤華原先是這麼設想的,而昭元雖然插手,卻也沒有改變這條路線。
她當初之所以將天子劍的訊息告訴了原景時,就是為了全他那一段作為薛定時沒有得到天子劍的機緣,人間機緣落定,才好順利歸位。
她淡淡看了看天色,道:“原景時處理不了隱靈海,你傳信給我們的使官,幫他一把,不必管梵仟玥的死活,先殺梵蔚。”
隱靈海因先祖出身仙族,自詡高貴,為保證當權者血統的純正,有些隱秘的傳承規則。這一代隱靈海的主人本該是長子梵蔚,至於梵仟玥,初時則是作為梵蔚的妻子出生。
可梵蔚最終還是在一派推舉他為族主的聲音裡,把位置交給了梵仟玥。
梵仟玥貪得無厭,一心只有滔天權力和妄圖成仙的野心,至今早已成年,卻遲遲不提成婚之事。梵蔚為人臣子,更是閉口不提。
他愛她如此,毫無任何道理可言。他從不忤逆梵仟玥的任何決定,即便梵仟玥並不足夠聰明,他也只會默默為梵仟玥兜底,卻不會反抗於她。
沒了梵蔚,梵仟玥根本走不長久。到那個時候,處理隱靈海,就不會再是難事。
東季領命而去,昭元的目光再次落定在面前這一片慘烈景象。她確信自己沒有找到想找的人,眉心微微一皺,轉頭看向了茫茫的山崖之下。
身上不知是被什麼毒物碰觸了,痛到極致,反倒不覺得痛了。花留影的身體疲憊到眼皮都難睜開,但意識卻漸漸清醒起來。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他艱難地動了動身體,這才恢複了些觸覺,感到自己身上的重量。他垂下眼去看,鐘琰娘靜靜地闔眼昏睡,似乎並沒有受到他這樣嚴重的傷勢。
他心裡想:護住了……這一次,還好是護住了。
這個念頭確定下來,他驟然鬆了一口氣,意識再次變得混沌。
闔眼之前,他看著面前那個恍惚的人影,費力地張口道:“……李姑娘,救救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