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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別 死別

死別 死別

榮茵最怨齊天揚的時候, 也沒想過他會死,恨時盼著他們此生不複相見,不恨時祝願他們各自安好, 唯獨沒想過會生離死別。怎麼可能呢?他還那麼年輕,他說過要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他說過要傳道授業, 踏遍山川湖海;他說過要盛世太平, 海不揚波……他還有那麼多想做的事沒做, 怎麼就要死了呢?

馬車在鋪子門前停下, 風已經停了,天空下起了雨,黑沉沉的街道上, 一束光也沒有。榮茵渾身輕輕顫抖著, 腳下虛軟無力,連低矮的門檻都跨不過,要靠琴書的攙扶才能往前行走。

玄青的手和胸前的衣襟沾滿了血漬, 他站在廡廊下向榮茵稟報:“劍刺破了齊少卿的脾髒……止不住血,是屬下無能。”

琴心低聲哭了出來,用袖子揩去眼淚。

“去, 去找方大夫來。”榮茵嗓音嘶啞, 這一句話似乎用盡了她的全力。

暗一下意識抬頭, 想說什麼看到她的臉色又憋了回去, 應諾去套馬。玄青自小習武,受過的傷不計其數, 醫治一般的皮外傷不在話下,齊天揚的傷勢一看就是沒救了。

玄青跟玄夜無聲地對視了眼,七爺沒在, 他們不確定要不要讓榮茵跟齊天揚單獨見面,過了很久才說:“齊少卿還撐著最後一口氣,說有東西要交給您。”

如絲細雨灑落天井,雨珠順著簷下發烏的銅鈴滴入雲紋石缸,榮茵隔著雨霧看到漆黑的後院亮著一扇窗牖,橙紅的光影讓她脊背發涼,搭在琴書腕上的手不自覺用力。

琴書扶住她歪倒的身子,低下頭,圍觀的眾人無一人出聲。

還是上次那間密室,齊天揚躺在羅漢床上,臉色蒼白,烷桌上堆著用來止血的棉布,此刻已經被血浸透,他緊閉著雙眼,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平緩沒有起伏,虛弱得彷彿沒了呼吸。

榮茵記憶裡他是不怎麼生病的,每次見他,他都笑得如山間清泉,讓人情不自禁地陷在他瀲灩的眸光裡。他對誰都謙和有禮,但格外的縱容她,會理解她的刁蠻不講理,會替她攬下過錯,做的那些傻事即使不明白有什麼意思,也願意跟著她一起瘋鬧。

好像只要是她,他都欣然接受,他們在一起,總是快樂的。

他是她那段灰暗日子裡唯一照進的光,所以榮茵是恨過他的,恨他把自己丟在道觀四年不聞不問,恨他背叛當初的諾言娶了別人,恨他什麼都不說就放棄自己,恨他卻也希望他過得好。

“……別哭,阿茵,別為我哭……”

榮茵抬頭,發現齊天揚已經醒了,他撐著身子想坐起來,卻又倒了下去,他看著她,眼裡都是自責:“別哭,我抱不到你了。”

“你怎麼樣,是不是很疼?你別害怕,我已經叫他們去請方大夫了,方大夫醫術高明,他會治好你的。”榮茵撲到床前握住他的手,他失血過多,手也變得冷冰冰的,她來不及多想,人就坐到了床上,把他攬進懷裡,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齊天揚笑著搖了搖頭,她還跟以前一樣傻,嘴上說著傷人的話心底卻是最軟和的,別人都不懂她,時常誤解她,只有他知道,她有多善良。

他摸出藏在枕頭底下的賬本,沙啞地道:“我答應過你的,這是嚴懷山的賬本,以此為突破口深挖下去,會抓到他把柄的,投鼠忌器,他不會把榮清怎麼樣的。”

所以,他是因為賬本才被嚴懷山派人追殺的?他是因為自己死的,榮茵突然明白過來,是自己害死了他,要是知道會有生命危險,她說什麼都不會讓他去做的。榮茵搖著頭,哭得不能自已:“你傻嗎,知道有危險為什麼還要去做?你是想要我愧疚一輩子嗎?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齊天揚只是笑,努力抬起手想擦掉她的眼淚:“當初答應娶你沒有做到,你都怨死我了,這次要是又沒有做到,你該一輩子不原諒我了……” 每說一個字都會牽動腹部的傷口,他還沒說完,額頭上已經布滿了冷汗,停下來細細地喘氣。“……阿茵,你父親當年是被榮江與我父親害死的,這是我欠你的,你不用覺著愧疚……是我,是我要來求你的原諒,別怨我,好不好?”

齊天揚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榮茵哭著搖頭:“你別說話,大夫很快就來了,等你好了再跟我說。”

“……讓我說完,我怕以後沒有機會了。”血順著嘴角往外噴湧,齊天揚藉著最後的力氣終於碰到了她的臉,“你還記不記得那年我們在榮府的梅園裡堆雪人,你說要早些嫁給我,這樣我就可以天天陪著你玩。我們在雪人面前拜了天地,我知道那時你還不懂得嫁人真正的意思,但在我心裡,你早已是我的妻子,你或許是忘了,如今嫁給旁人,沒關系,我還記得,你忘了便忘了,我一個人記得就好。”

“若有來生,還嫁我好不好?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他從前不懂,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後來再想挽回卻粉身碎骨也沒有機會。

齊天揚躺在榮茵的懷裡,噴濺的血遮住了雙眼,透過血水,他看見榮茵穿著紅色的喜服正害羞地望著他,一如這些年他的夢境,他的新娘是阿茵,他的阿茵。

榮茵顫抖著手想抹去他嘴角的血,血珠卻順著她的指縫滴落,怎麼也擦不幹淨,她懷裡的人隨著流出的血水漸漸停止了呼吸。

她抱著他,絕望地哭喊:“齊天揚,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著,我要恨你一輩子的,你辜負我另娶她人,你讓我成為全京城的笑柄,我不會就這麼原諒你的,你起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要你好好活著,一輩子被我怨被我恨,你不能死,你不能就這麼死了!你不能對我這麼殘忍……”

驚雷劈開層雲,如絲細雨頃刻間宛若瓢潑,急促的銅鈴聲被雨鞭抽碎,卻遮不了屋內的泣血哭喊。陳沖的衣裳早已吸飽了潮氣,寒意順著腳踝往上爬,他看著站在門外的七爺,斂聲屏息。

陸聽瀾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很淡漠,眼睛像覆了一層冰霜,冷冷的讓人不敢靠近。他從來不知道榮茵這麼能哭,她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冷淡的,他之前以為她是在道觀呆久了,人也變淡然了,原來不是。她抱著齊天揚哭得那麼傷心,兩人緊緊靠在一起,那是隻屬於他們的過去,他永遠都替代不了。

雨聲還在繼續,哭聲卻停了,陳沖等了一會兒往裡瞅了眼,低聲道:“……七爺,夫人好像悲痛過度,昏過去了。”

陸聽瀾沉默著走進屋內,看也沒看榮茵懷裡的齊天揚,用鬥篷將她裹好,抱緊她的身子就走了出去。

榮茵做了個夢,她夢見自己飄在水裡,身子隨著冰冷的湖水一蕩一蕩的,淩空的感覺讓她很害怕,周圍漆黑一片,她很冷,牙齒開始打顫。

齊天揚站在她的前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很久都沒有說話,她急得喊他:“天揚哥哥,你帶我走吧,這裡太冷了,你快來救救我啊。”

他卻不理她,轉身走進了黑暗中。不,不要,榮茵哭了出來,不要丟下她一個人。

下一瞬,她又回到了道觀的那個雷雨夜,回到了她病倒在床上的那幾天,回到她最無助最崩潰最絕望的時候,這次齊天揚來了,他來救她了。她抱著他大哭,她等了那麼久,他終於來了。

須臾,夢境又變了,陽光明媚的午後,在榮府的小花園,在荷香滿園的池塘邊,在那個涼亭裡。齊天揚坐在她經常坐的位置,拿著她的魚竿釣魚,回頭對她笑:“阿茵,糖蒸酥酪好吃嗎?我要走了,這是最後一次給你帶了,以後你要吃就得自己去買了,你知道在哪裡的,我告訴過你的。”

“不,我不要,我不要你走。”榮茵大驚失色,他要去哪兒?齊天揚笑了笑,拉著她轉身,指著兩人背後的黑影道:“你忘了嗎?你心裡已經有別人了,你不需要我了。”

濃墨般的黑暗彌漫了整間屋子,陸聽瀾靠坐在床頭,將榮茵緊緊摟在懷裡,聽著她夢中的胡言亂語,什麼叫錐心之痛,他想他現在知道了。

榮蘊的話言猶在耳,他沒有自己想的那麼豁達,雖然不屑與齊天揚相提並論,但還是很介意。他堂堂二品大員,在朝堂縱橫捭闔,自認才識過人,權勢滔天,娶了榮茵後,對她百般包容與疼愛,竟然得不到她的心。

或者她對自己大抵也是歡喜的,只是這歡喜對比齊天揚來說,實在太淺薄。

這清晰的認知讓他疲憊不堪,齊天揚活著的時候爭不過他,現在他死了,自己要如何爭呢?很想問她當初為什麼要嫁給自己,卻覺得沒有必要了,不管因為什麼,她的情愛這一輩子都不會給他。

他覺得自己可悲,經過小陳氏的事後,他原對情愛之事早沒了嚮往之心,對他這般冷心冷性冷情的人來說,聽父母之命娶一個世家小姐,繁衍子嗣、相敬如賓或許就是最好的結果。

可他沒想到他會遇到榮茵,讓他愛不得恨不得,原以為是上天垂憐,讓他在天地泛泛、人海茫茫間尋得一知心人,朝夕相對,舉案齊眉,是人生之幸事,到頭來卻還是空歡喜一場。

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孤獨地行了這麼遠的路,早該習慣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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