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慮 疑慮
齊天揚嘆了口氣, 本來沒想說出實情嚇她的,可是蘇槐已經暴露了,別人早晚會查到她頭上, 得讓她有所防範才行。他開口勸道:“蘇槐不能再用,你最好讓蘇槐回蘇州去,再也不要與他聯系。”
“可是他們不會放過七爺的, 是不是?”榮茵怛然失色, 壓根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自顧自地道, “還有辦法的,只要找到證據證明嚴懷山是幕後主使就行了,泰興商行的銀子是從哪兒來的, 用去了哪兒, 這麼多年不是小數目,肯定還有賬本的,我去找二叔問個清楚。”
事不宜遲, 她站起身就朝門外走,卻被齊天揚快一步攔住:“你能做什麼,你難道還看不明白嗎?榮二叔能當泰興商行的掌櫃, 他早已是嚴黨的人了, 他就是一枚棋子, 你去問只會打草驚蛇。”整個內閣能與嚴懷山抗衡的只有陸聽瀾, 嚴懷山拉攏他不成便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是一定會想盡辦法除掉他的。
榮茵頓在原地, 也知道自己想得太過簡單了,七爺沒有弱點,他們就為七爺造了一個弱點, 既然敢以榮清為突破口,肯定早把自己摘了個幹淨,一個泰興商行算什麼,他們還能成立十個百個。現在泰興商行明面上就只有二叔一人在經營,到時事發,就是榮府出來承擔罪責,二叔和哥哥更是首當其沖,就算還有賬本,那也不是輕易就能拿到的,更不可能在二叔手裡。
榮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怒目瞪他,“多謝齊少卿將事情真相告知與我,至於我要做什麼,跟你沒有關系。齊少卿還是趕緊走吧,當心被首輔大人知曉,誤會你通風報信,而毀了錦繡前程。”
齊天揚看她橫眉冷對的模樣,心口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神色悽楚:“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為了名利什麼都不要了?”是,他是在官場汲汲營營了,他是像條狗一樣匍匐在權利腳下了,可那是因為……
齊天揚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很想告訴她榮川當年死亡的真相,可又懼怕看到她厭惡、憎恨的眼神。再等等,他告訴自己,等他拿到證據,能祈求她原諒的時候,再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
“阿茵,你該是知道我的,我寧願一介布衣,躬耕於疇,也不願為虎作倀。”
榮茵記得以前齊天揚曾與哥哥爭論過讀書目的所在,哥哥說讀書是為了考取功名,為皇上分憂,他卻認為要以天下百姓為先,若高中有了一官半職在身,當庇天下寒士。他的抱負,從來不是功名利祿。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榮茵低下頭,平穩了情緒,“無論怎樣,我都要試一試,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哥哥和七爺有事而什麼都不做。”
“我知道,但你已經引起別人的注意了,此時更不可輕舉妄動。這件事交給我,如今嚴黨的人對我的防備在慢慢減少,我很快就能拿到證據了。”
榮茵直到回到踏雪居,腦子裡都還在想著齊天揚說的這句話,他去年就去了大理寺,那時候就開始佈局了,他為什麼要背叛齊伯父?
她總覺得還有什麼內情,可不管怎麼追問,他就是不肯說,只道拿到證據後自會告訴她。丫鬟都被打發出去,她坐在小榻上一整日沒有再動彈,胸口悶得慌,一下午都無法安寧,塞滿了不好的預感。
陸聽瀾踏進院裡時,天將黑未黑,他走到二進院見屋裡沒亮燈,以為榮茵去松香院給陸老夫人請安了,隨口問道在廊下候著的琴墨:“夫人還未回來?”
琴墨的家人在陸府位於京郊的莊子上做事,她早晨去莊子上探望了生病的母親,只比陸聽瀾早回來一炷香的時間,但她知道今日榮茵要去鋪子上查賬的事。每次陳氏查賬都是要對上好幾日的,各莊子的莊頭就住在前院的西廂房,府裡人都知道,她想了想回道:“夫人去鋪子上查賬了,應該會回來得晚些。”
榮茵陪嫁鋪子離得近的都在大興,陸聽瀾微皺起眉,怎麼沒人跟他說過這事?
他掀簾進屋,穿過板壁要去淨室換常服,就看到小榻上坐著一個黑影,仔細一瞧,竟是榮茵,坐在那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連自己進來了都沒發覺。
窗外餘光覆在她瑩白的臉上,一副魂遊天外的樣子。陸聽瀾的眉皺得更深了,摸黑走到圓桌邊點亮燭臺:“你怎麼了?天黑也不叫丫鬟點燈?”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榮茵沒聽見,仍是呆呆地坐著一動不動,又說了一遍,不想她卻嚇了一跳,回過神一臉驚慌,看見是他鬆了口氣,用手撫了撫胸口:“您回來了。”
“嗯。”陸聽瀾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手探向她的脖頸。
“您做什麼?”榮茵一愣,下意識抬手捂住自己的衣襟。陸聽瀾表情平靜地看了她一眼,不理會她的拒絕,解開她鬥篷的系帶:“屋裡還燒著地龍,這樣不熱嗎?”
榮茵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回來這麼久竟忘了脫掉鬥篷,難怪先前悶得慌。
“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陸聽瀾脫去鬥篷,又去拉她的手。榮茵卻突然想起忘記吩咐陳媽媽準備晚膳了,急得去推他:“您先讓我起來,晚膳還沒安排呢。”
陸聽瀾稍一用力,榮茵又跌回了他的腿上,她有些不好意思:“您不餓嗎?”槅扇外的天都黑了。
“我早上走的時候已經吩咐過了。”這段時日他很忙,回來會很晚,怕榮茵餓著肚子等他,早上出門的時候就吩咐陳媽媽每日將晚膳按時做好送來,盯著她先吃。
陸聽瀾摸摸她的臉,無聲地嘆息。嚴懷山似乎不打算容忍他了,最近的小動作很多,戶部削減各部預算的奏摺的被他一力壓了下來,今早顧辭簡還被禦史參了一本,明擺著想除去他在兵部安插的勢力。
很快陳媽媽將晚膳端了上來,兩人移步到西次間。榮茵明顯的心不在焉,平日裡喜歡吃的酥骨魚一口沒動,不喜歡的槽黃芽卻連吃了好幾筷。
陸聽瀾夾了一塊酥骨魚放在她盤子裡,出聲問:“寶泉局的鋪子收益怎麼樣?”
“您說什麼?”榮茵抬起頭看他,囫圇嚥了嘴裡的槽黃芽,然後哦了一聲,有些心虛地道:“您知道我白日去查賬了吧,鋪子收益還行,蘇先生將鋪子改為綢緞莊後,生意比以前好了不少。”
不是鋪子上的事,那還能因為什麼?陸聽瀾笑著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心裡的疑惑越來越重,吃過飯,就去了前一進的院子。之前為了方便陳沖陸隨他們向陸聽瀾稟報事情,榮茵把一進院的廂房騰了出來,當作他在踏雪居的書房。
陳沖端了盤餃子坐在次間裡吃,聽到腳步聲抬頭,見是七老爺忙放下盤子行禮。陸聽瀾沒有進門,站在廊下盯著院子裡的西府海棠,道:“去找陸隨問問白日裡夫人去鋪子上的事。”
陳沖應諾,又見他閉了閉眼,遲疑了許久。陳沖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院子裡點了燈籠,能看清西府海棠剛冒出的新芽,要不了多久就會有鳥兒立在枝頭啁啾。
“……還有盯著齊天揚的人,一併問了。”陸聽瀾的聲音冷了下來。
陳沖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看他,陸聽瀾的側臉陷在陰影裡,十分冷淡。他心中一凜,立即去了致知院。
榮茵從淨房出來,坐在梳妝鏡前擦香膏,從銅鏡裡她看到陸聽瀾坐在後邊的小榻上,手裡拿著一本佛經看得很認真。
她在猶豫要不要先將哥哥與泰興商行的事告訴他,今日要不是齊天揚提起,她還不知道哥哥能去詹事府是因為他,當初還以為是鄭大人的關系,可是這樣他跟哥哥更難撇清了。榮茵抿抿唇,算了,還是等齊天揚拿到證據再告訴七爺吧,他說過要不了多久的。
房間裡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榮茵擦完香膏又拿起檀木梳梳頭。不知過了多久,她抬頭,竟與鏡子裡陸聽瀾的眼神撞了個正著,不知何時他已經放下了佛經,正不錯眼地盯著她,表情很奇怪,像是打量,又像審視。
榮茵心頭一跳,回頭看他,期期艾艾地叫了聲:“七爺?”
陸聽瀾已經恢複了往日溫和的神情,向她伸出手,榮茵走過去,果然又被他拉進了懷裡。他輕嗅著她的發膏香氣,低聲問:“今日出去有遇到什麼開心的事嗎?”
榮茵還在想他剛才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心裡有絲不舒服的感覺,聞言想了想,勉強笑著道:“我今日才知您以前也會打馬遊街,玄夜說京城裡就沒有您不知道的地兒。”
陸聽瀾笑了笑:“阿茵,現在我再怎麼位高權重,歸根究底也只是一個凡夫俗子。”榮茵身子一僵,覺得他話裡有話,可是他很快又接著道:“不止如此,我還去過賭坊。”
這倒是讓榮茵驚訝了,她好奇地問他:“您也會賭錢嗎,贏了還是輸了?”
陸聽瀾將她摟緊,貼著她的耳朵緩緩說道:“賭坊裡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你若一身貴氣,就會聯手騙你的銀子……”
兩人親密地摟著說話,窗外下起了雨,今年春天雨水好像格外的多,隔三差五就要下一場。淅淅瀝瀝中忽聽得簾外傳來琴墨的說話聲:“陳護衛,您這麼晚來有事嗎?”
陳沖的聲音聽不真切,隱隱約約好像在說:“琴墨姑娘,勞煩通傳一聲,我有事找七爺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