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 失望
人一旦起了疑心, 便點點滴滴都覺得可疑,張昂現在是完全不信榮蕁了,覺得她說出的每句話都是在狡辯。她不過是還想把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 想生下將軍府的庶長子,跟她姨娘一樣,捨不得這榮華富貴。
“你想說你不是故意讓你姨娘聽見?你想說你從沒想過讓我跟榮茵退親?我中了藥意識不清的時候你怎麼不跑?攬月居那麼多伶人歌姬, 為什麼偏偏是你?榮茵那晚真的出事了嗎?你還敢不承認這一切你早有預謀!”張昂用力揮開她的手, 臉色陰沉冰冷。
不是早有預謀, 去攬月居救三姐姐是真的。
榮蕁哭著搖頭, 想向他解釋,卻像被人掐住了喉嚨,說不出一個字來, 伸出手想要抱住他。
“怎麼?又想勾、引我?”張昂捏住榮蕁的下巴, 迫使她抬頭看著自己。她眼睛蓄滿了淚,看起來楚楚可憐,他卻怒氣上湧, 說出口的話也越來越傷人。“表面冰清玉潔,內裡卻如此的腌臢,我再也不會相信你。”
“福安!”張昂一把甩開她, 朝著門外大吼, “從現在開始, 榮姨娘不準再踏出後院一步, 更不準到書房來,若是看不住, 就軍規伺候。”
張昂最後看了眼蜷縮在地的榮蕁,冷漠地道:“看在榮茵的份上,若你安分守己, 你今後依然是將軍府的妾室,你的姨娘仍然可以住在將軍府。該你有的一切都不會少,但我不會再踏進你的院子,更不會與你生下孩子,你也不用再痴心妄想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隱隱有下雪的架勢,榮蕁衣衫不整,福安不敢進入書房,只得在門外催促道:“姨娘,您趕緊穿好衣裳走吧,下了雪路滑。”
冷風從敞開的槅扇往裡吹來,飯菜的殘渣發出一陣陣冷掉的油膩香氣,炭盆也已經冰冷了,榮蕁縮在牆角,根本聽不進福安在說什麼,無助和驚慌早將她層層包圍,冷得就快失去知覺。
踏雪居西面從夾廊過去就是一個二進的小宅院,一直都無人居住,那日陸老夫人說的就是這裡了。榮茵親自過去看了,三間正房,東西各兩間廂房,還有倒座房和耳房,一個姨娘盡夠住了。院子的一角挖成了一片小池子,不過已經幹了,倒是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還在。另外還種了兩棵石榴樹,幹枯的樹葉落了一地,埋得深的已經開始腐爛。
正房裡桌椅板凳胡亂地堆放,積了厚厚一層灰,其他擺放的值錢物件一樣都沒有。榮茵當即吩咐陳媽媽帶著幾名僕婦將院子掃灑幹淨,在下雪之前打理出來,把炕也燒上。
“院子裡的東西就先別動,把枯萎的落葉掃淨就行了。”楊鶯時喜愛讀書寫字,榮茵想到自己的嫁妝裡面還有幾幅字畫,又道,“等下你去開了庫房,將古玩箱子裡的東西取出來掛在正房。”
陳媽媽納悶,也沒聽說夫人孃家有人要來探親,遂問道:“夫人,這院子是為誰備著呢?奴婢心中也好有個數。”
榮茵笑了笑:“總之是有新人來,你按我說的去做就是。”
下半晌才算勉強弄好,榮茵回到踏雪居,陸聽瀾也才剛到院門,見她過來便站在原地等,嘴角噙笑,手上還拿了一個錦盒。
榮茵走近,他伸手理了理她的兜帽,溫聲道:“瞧著要下雪,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在屋子裡待著?”再去牽她的手,果如所料的冰涼。
陸聽瀾揉搓著她的手,哈了幾口熱氣,牽著進了院門。榮茵瞟見他手上拿著的錦盒,笑著問了句:“您拿的什麼?”
“方清茂叫人送來的,說是給你制的藥丸,有養顏美膚和滋陰的功效,你每日要記得服用。”說著就到了正房,掀簾進了內室,陸聽瀾又來脫榮茵的披風。
他在的時候,不喜歡丫鬟僕婦在內室裡候著,做什麼都要親力親為。脫去披風,他又拉過榮茵的手貼在自己身上:“來,夫君給你暖手。”邊說邊俯下頭去,二人唇舌相接,後面的話語模糊不清。
榮茵仰頭受了,予取予求。
陸聽瀾含住榮茵的唇,重重地輾,霸道地撬開她的牙關,勾住害羞躲避的小舌,用力吮吸。灼熱的呼吸燙得榮茵腦袋發暈,意識渙散,雙腿發軟。什麼時候停下的也沒了印象,只知道自己清醒過來時就被他抱在懷裡窩在小榻上看書。窗外寒風瑟瑟,屋內燒了地龍暖如春陽,平淡又溫馨。
陸聽瀾換了身舒適的直裰,垂眸看書的樣子像個普通的讀書人,十分的專心。卻能隨時注意到榮茵,她想翻身,他就會換個姿勢讓她躺得更舒服些,或是怕她渴了,晾涼了茶水端來喂她。
榮茵盯著他挺直的鼻樑入了神,他以後也會這樣,對著楊鶯時或是其他女人,這般溫和斯文體貼入微。這都是正常的,榮茵很想讓自己不要去胡思亂想,可她就是控制不住,一想到陸聽瀾對別人也像對她一樣就渾身不舒服。
“在看什麼?”陸提瀾突然抬頭看過來,笑著摸了一把她的臉頰。這幾日榮茵格外地順從他,乖得像只小貓,讓他心裡癢癢的,恨不能揣進兜裡隨身帶著。
榮茵回神,吶吶地說了句沒什麼。隨即又想到納妾的事也不能她一個人說了算,要是他不滿意自己的安排怎麼辦?眼瞧著也沒幾日了,臨時改不一定來得及,坐直身子開口道:“旁邊的煙雨樓打掃幹淨了,妾身也看著添置了些東西,就是不知道楊小姐喜不喜歡,七爺,您要不要過去看一眼?”
陸聽瀾端茶的手頓住,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半晌後慢慢將一盞溫茶吃盡,淡漠地道:“妾室不是應該住在倒座房裡麼,住在煙雨樓離得遠了,會不會不方便伺候?”
住在倒座房,這是要自己眼睜睜看著他和別人親近了。榮茵深吸口氣,他說的也沒錯,妾室為了方便伺候確實不應該離那麼遠。她抬手捋了捋未曾散亂的鬢角,故作鎮靜地道:“那我明日就叫陳媽媽把倒座房收拾出來。其他的您還有什麼要改的嗎?”
又是一陣沉默,榮茵等得身子都有些僵硬了,才又開口:“楊小姐雖然已經住在府裡,但她身份高貴也不好讓她委屈了,妾身想著到時在花廳擺幾桌席面,讓各房的人也來熱鬧熱鬧,這樣就不會顯得太過冷清,您覺得怎麼樣?”
陸聽瀾置若罔聞,反而問她:“納妾的事是你的意思還是母親的?”
“……是妾身的,七房人少,多幾個姐妹才熱鬧,服侍您也更周到。”榮茵不明白他為何要問,成婚不過半載就納妾想來他是抹不開臉面的,既如此,自己直接替他決定了不好麼?
陸聽瀾目光深邃地盯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啊。”
榮茵聽出了他的諷刺,卻也覺得無辜,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處處皆在為他著想,也變得煩躁起來:“您若是沒有異議,妾身這就下去安排了,席面的單子也要先擬出來。”
她自稱妾身,這是在疏遠自己了。陸聽瀾覺得自己都快被氣笑了,榮茵怎麼就看不明白,自己做的難道還不夠明顯嗎?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想明白。
天色漸晚,小廚房的僕婦拎來了飯食,琴墨隔著簾子低聲問:“老爺夫人,可要擺膳?”
“滾!”陸聽瀾突然發怒,榮茵驚得抖了一下,隔著簾子的琴墨更是被嚇得摔了一跤,拉著僕婦連滾帶爬地走遠了。院子裡一瞬安靜下來,誰都知道陸聽瀾發了火,不敢靠近,更不敢出聲。
房裡也靜得可怕,榮茵從來沒覺得更漏的滴答聲這麼響過,艱澀地嚥了嚥唾沫,抬眼看去。陸聽瀾坐在她身旁,窗外天色陰沉,房內沒有點燈,漠漠昏黑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榮茵,你究竟有沒有心?”許久之後一片寂靜中聽得陸聽瀾幽幽開口,他緩慢的站起身,走到門口時頓了下,似乎想回頭看眼榮茵,卻還是掀簾走了。
話語裡是掩藏不住的落寞,與剛才盛怒發火的他簡直判若兩人,榮茵當即就哽咽了。
陸聽瀾待她很好,沒有進府之前就幾次救過她,嫁給他之後更是將她捧在了手心裡,甚至可以說是寵愛她,回孃家也護著她。
會為她以前受過的欺負出頭,無論多忙也會抽出時間陪她,很多時候什麼都不做,就只是陪她說話、看她做女紅,教她寫字。會認真傾聽她在府裡做的無聊的事,怕她在府裡受委屈,走哪兒都要替她撐腰,更不要說換衣裳、買首飾這等小事。
他對她的好,她看得清清楚楚,從來沒有人像他這般對自己好過。
可越是這樣榮茵心裡就越是忐忑,她在害怕,這麼多年的經歷告訴她,她握不住太美好的東西,喜愛她如齊天揚和父親,最後都會拋下她。過去的種種經歷太慘痛,就算她努力不去想起,但確確實實的發生過,那些傷害不是遺忘了就能當做不存在。
她始終做不到不在乎,陸聽瀾對她越好,她越是想要逃避,越是覺得自己不配。她把自己縮在籠子裡,立了一道看不見的牆,把陸聽瀾攔在了牆外。她害怕再次經歷那些傷痛,所以選擇拒絕他,推開他。
她答應陸聽瀾嘗試著去信任他、依賴他、歡喜他,可是她根本就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