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 敲打
從大興回來怎麼著也得去跟陸老夫人說一聲, 即使陸老夫人提前說了今日舟車勞頓不必去請安,□□茵想了想還是讓琴心伺候她換了身褙子,拿了幾盒大興的糕點就去了松香院。
榮茵到時, 松香院已經很熱鬧了,才吃了晚飯各房的人都過來了。陸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青溪打了簾子請她進去,她進到裡面一看除了陳氏、趙氏和張瀟外, 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女子, 通身的貴氣。坐在杌子上指點張瀟的小女兒泱姐兒女紅, 榮茵覺得眼熟, 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陳氏等人的眼神來來回回在她與那名女子的身上打轉,欲言又止還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榮茵不知為何, 心底有些煩躁。陸老夫人坐在羅漢床上, 笑著拉她坐到自己旁邊:“今日回門來回折騰夠累的,不是都叫你不用過來了?”
陸老夫人待人寬厚,榮茵卻不敢恃寵生嬌, 笑著回道:“坐在馬車上也沒累著,這是大興時興的糕點,祖母叫我帶回來給您嘗嘗。”
“還是你祖母想得周到, 大興的糕點我也有許多年沒吃到了。”陸老夫人順手遞給宋媽媽, 讓小丫鬟拿出去擺盤再端上來。
糕點用金玉滿堂的高足盤盛了五盤, 有雲片糕、八珍糕、海棠酥、蟹殼黃和酥油鮑螺, 分別放在眾人身邊的高幾上。榮茵盯著高足盤陷入沉思,在榮府鬧成那樣, 王氏哪還有心思叫人把準備好的回禮拿出來,這些都是陸聽瀾吩咐陸隨準備的,他那麼細心, 連自己在妯娌面前的臉面都考慮到了。
“弟妹,母親問你話呢。”陳氏陡然大聲說話,榮茵嚇了一跳,回過神來見陸老夫人正看著自己笑。她一下子就臉紅了:“母親,您剛問我什麼?”
陸老夫人並不介意,仍笑呵呵地:“老七怎麼沒跟著你一起來,這幾日不都是你走哪他就跟到哪兒的嘛?”
榮茵頓住,伸出去端茶盞的手又伸回來,聲音有些發虛:“七爺說書房還有事等著他處理,就不來給母親請安了。”
泱姐兒很喜歡海棠酥,覺得粉粉的顏色很好看,吃起來還挺酥脆,吃完了盤子裡的對榮茵脆生生地道:“小嬸嬸,這海棠酥還有嗎?我明天還想吃呢。”
泱姐兒才五六歲,正是天真可愛的年紀,榮茵對著她笑笑:“還有呢,我等下叫琴書送到喜春閣好不好?”喜春閣是五房住的院子,泱姐兒現在還小,還和張瀟夫婦住在一起。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泱姐兒開心地回到位置上,依偎到那位女子的懷裡:“鶯姐姐,小嬸嬸說給我送來,明天你來,我們一起吃。”
聽到泱姐兒的稱呼,榮茵還以為那女子是五房的親戚,正想開口問卻聽到張瀟笑罵道:“都說了不能這麼叫,怎麼老是記不住。”
陸老夫人看了張瀟一眼,拍拍榮茵的手:“說來離敬茶的時候還早,不過你們早晚也要認識的,今日就先見見,這位便是楊太傅之女楊鶯時。”
楊鶯時起身幾步上前,屈身行禮:“見過七夫人。”肌膚勝雪,柔美動人。
原來是她!難怪自己剛才覺得眼熟,上次在開元寺的山門前就已經被她優美的身姿驚到,沒想到正臉更是出眾,不過也只有這樣才說得通。榮茵起身回禮,剛才陸老夫人說的話她聽得清楚,又看到楊鶯時胸前縫的麻布,才知道她還在守孝,未正式成為陸聽瀾的妾室。
果然,陸老夫人接著又說:“十一月下旬鶯時出了熱孝,到時候納妾禮就要由你來操辦了,你是主母,老七房裡的事你安排好,早日為陸家開枝散葉。”
十一月,算下來只有五個月了。榮茵抿抿唇,笑著應是:“母親放心,我都省得。”陸老夫人的話也是在敲打她呢,讓她牢記自己的身份,不能生了嫉妒的心,獨自霸佔陸聽瀾的寵愛。
她覺得陸老夫人多慮了,陸聽瀾都為了楊鶯時不惜與嚴首輔對上,又怎麼會不寵愛她呢。
楊鶯時也在悄悄打量榮茵,原本還以為她有什麼過人之處,才會讓陸聽瀾甘願娶她,今日一見倒讓自己鬆了口氣。想來綠荷說的就是事實,若不是她強闖官轎,陸聽瀾是不會娶她的。
張瀟用汗巾子擦擦嘴角,湊趣兒地道:“母親這回可是真的放心了,七爺不僅取了嬌妻還得了美妾,孩子那不是說來就來嘛,只怕您到時候左手倒右手都忙不過來。”
陸老夫人很是高興,哈哈笑道:“借你吉言,老婆子我等著呢。”
入夜松香院的熱鬧才散了夥,榮茵回到踏雪居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琴書去喜春閣送海棠酥。由著琴心伺候梳洗後,換了身襦裙坐在小榻上找尺頭繡荷包,今日無意間撇到,陸聽瀾身上的那個似乎有些舊了。
不知不覺,琴畫守在邊上打了個哈欠:“夜深了,夫人早些安置吧。”
榮茵抬頭看了眼院門的方向,陸聽瀾還沒有回來。“再等等吧,等把這邊收完。”
又等了一會兒,院裡忽然響起了陸隨的聲音,又聽到琴心從明間出去與他說話。不消片刻,琴心進來稟報:“夫人,陸隨來稟,說七老爺今夜事多不知道忙到幾時,讓您先安歇。”
今夜是琴畫守夜,待榮茵上床,她放下幔帳,滅了燭火就到碧紗櫥歇下了。
陸聽瀾不在,榮茵孤零零躺在床上才覺出床的大來,像一間密閉的暗室,她感到氣悶,起身又把幔帳掛在銅環上,聽到外面颳起了風,西府海棠的枝丫簌簌直響,似乎要下雨了。
要是下雨從書房過來會被淋濕的吧。榮茵煩亂,一時又想起身派人去書房說一聲,若是下雨就讓他歇在書房吧,也不必回後院了。一時又覺得陸聽瀾的意思說不定就是不回來了,自己倒也不必多想。
輾轉反側不知幾時才睡著。再睜開眼,窗外仍然黑著,果然下起了雨,也不知下了多久,簷下水槽已經積了不少水,只聽得雨聲叮咚。
等天徹底亮起來時,雨也停了,陸聽瀾的錦被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一側,一夜未回。
陳媽媽端來熱水伺候她起床,望著榮茵微腫的眉眼,問道:“夫人昨夜沒睡好嗎?”
榮茵應了聲,明顯有些疲憊:“雨聲嘈雜,擾得人無法安睡。”
“奴婢也被吵到了。”陳媽媽心知肚明笑了笑,“夫人不必多心,七老爺忙起來歇在書房是常有的事,您未過門之前,他大半時間都在書房裡呢。況且今日七老爺還要上早朝,起得早呢,也是怕打擾您睡覺了。”
榮茵用涼水敷了會兒眼睛,消腫了才帶著陳媽媽和琴心往松香院去給陸老夫人請安。
回來路過梅林,榮茵無意往裡邊瞟了眼,似乎看到後邊兒還有一座宅子,青磚黛瓦的院牆隱藏在梅樹的枝葉中。成親第二天陸聽瀾帶她遊園時並未經過這裡,於是疑惑地問陳媽媽:“那是個什麼宅子,怎麼看起來沒有人氣的樣子。”
陳媽媽遲疑道:“……是先夫人的院子,自先夫人病故後就上了鎖,一般沒人往那兒去。”
算起來也快四年了。榮茵默了會兒又問:“她怎麼住在這裡?”梅林太安靜了,周邊除了樹什麼都沒有,實在不太像人住的地方。
“這是太夫人安排的院子。”陳媽媽答道。
榮茵微不可聞嘆息一聲,小陳氏的院子離松香院最近,陸老夫人一開始就是想培養她當宗婦的,聽聞她也是書香氣很濃的一個人,寫得一手錦繡文章,就跟楊鶯時一樣,滿腹詩書。
以前小陳氏可以說是京城閨閣小姐最豔羨的人,榮茵在宴會上沒少聽人提起她,可漸漸的羨慕變成了譏諷。再聽人們提起,都是在說她如何被陸聽瀾冷落,終日鬱郁寡歡。沒想到這麼年輕就香消玉殞了,去世時也才二十五歲。
陳媽媽知道外界一直都在傳小陳氏的去世與七老爺有關,再看榮茵憐憫的神色,想必已然全信了,想了想還是決定把內情說出來:“夫人,有些話本是七老爺下了命令不許說的,但奴婢不想七老爺背負惡人之名,還是決定說出口。”
榮茵見她說得認真,正色道:“你說,我聽著。”
陳媽媽雖不是陸聽瀾的乳母,但也算看著他長大的,這麼多年一直在他身邊做事,受過他不少恩惠,不忍心榮茵誤會他,夫妻二人離心。
“先夫人是太夫人去保定探親時相中的,陳家為了親上加親,看出太夫人的心思便主動提出結這門親事,太夫人心裡歡喜,也就應了。可是陳家人沒說實話,先夫人是定過親的。”
說起來也是老生常談了,與小陳氏定親的男子後來家道中落,陳家覺得無利可圖就提出退親,轉頭與陸老夫人商定了親事。小陳氏嫁過來後心裡一直裝著那男子,對陸聽瀾也較為冷淡,那會兒陸聽瀾剛入仕,一心都撲在了官場上,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的疏忽,對此也不以為意。
後來那男子不知道從哪兒得的訊息,買通了小陳氏身邊的丫頭,經常與她通訊,噓寒問暖。時日漸長,小陳氏更是覺得辜負了心愛之人,心裡積鬱,開始迴避陸聽瀾,連他外放汝寧府都稱病沒有跟隨。
不想那男子早有打算,拿著二人的來往的信件找到陸聽瀾,要他為自己安排官職,否則就要昭告於天下,讓鎮國公府顏面掃地。陸聽瀾使了手段,此後再也不見那男子拿此事來威脅,小陳氏知道後,這才看清楚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竟是在利用自己,心裡悔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