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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聰明反被聰明誤 (1 / 2)

&nbsp貓撲中文 昊應熊在宣武門內石虎衚衕他的額駙府裡等候火光,己有些發急了。這個地方原是前明大學士周延儒的宅子,不知這個周先生出於什麼癖性把它修造得如此幽深曲折,一層層的廳堂屋宇挨次相連,最寬處也不過丈餘,房與房間的夾道連個轎子也抬不過去。吃過晚飯,內務府管事****和文華殿總管太監王鎮邦都來見他,稟報了鼓樓西街楊起隆親赴牛街寺“引風吹火”的訊息,吳應熊聽得臉上放光,心頭突突亂跳。

今夜牛街這臺戲,吳應熊稱得上是導演的導演。整齣戲的佈局都是經他反覆推敲後,由****和王鎮邦這兩個雙料間諜攛掇著楊起隆發動起來的。

在花廳裡待著太氣悶了,吳應熊便邀黃、王二人穿過西邊一個月洞門,到花園北邊的好春軒去。他們在一個土臺子的石敬上坐下,也不掌燈,也不擺酒,手裡端著茶杯,仰臉望著大空,等候牛街方向火起。

他自信自己已經摸到了這個腰纏萬貫神通廣大的“朱三太子”的脈搏。自上次周全斌走後,半個月後他便接到了劉玄初的信。劉玄初因為有病,字跡寫得歪歪扭扭,卻是言簡意賅。處置與朱三太子這幫人的關係的方略,只有十二個字:“不招不惹,若即若離,利用不疑。”吳應熊自認,這十二個字自己使用得恰到好處,甚見成效。只一年多光景,不顯山不顯水,朱三太子屬下總香堂裡已有十幾個人被拉過來了。

他已經過了二十來年的人質生涯,韜晦之術運用得頗為純熟,除了朝會,拜會寥寥幾個當朝大老,他幾乎每都在家“閉門思過”。一本《易經》翻得稀爛,“韋編三絕”、“文王拘而演周易”都符合他此時此地的身份和處境。但今夜這事可以牽動大局,講究慎獨的吳應熊有點坐不穩這個釣魚臺了。

牛街清真寺這臺戲只要演得成功,幾萬回民今夜就要遭塌人禍,康熙和下回民頃刻之間就會變成生死冤家——這個楊起隆雖然貌不驚人,鬼聰明卻層出不窮,真也算得上是一個下雄傑!有了幾百萬回眾響應配合,父王吳三桂決不至於再徘徊觀望了,若能乘勢起兵,等於增加了一支生力軍,何愁下不亂?即或不能馬上起兵,至少數年內朝廷顧不上整冶三藩。父王六十多歲的人了,身子又虛弱,還能有幾陽壽?只要一伸脖子嚥了氣,朝廷能不叫他吳應熊回雲南繼承王位?那時候……想到這裡,吳應熊端著茶杯站起身來,遙望著牛街方向,他急著要看到這場好火。

“但這一來,”一陣風吹過來,吳應熊忽然打了個哆嗦,“朱三太子便是回子們翹首景仰的首領,又該如何是好呢?”

“額駙,”****坐在對面笑道,“不要急嘛,就像正月十五看焰火,是不會誤了時辰的!”

“唔。”吳應熊應聲答道,又自言自語地,“圖海那邊不知有沒有動靜。”

“回額駙的話,”土臺下頭有人答應道,“各衙門都在過午點了兵,早已到位了。”

“是廷樞麼?”吳應熊一聽便知,這回話的是自己專辦文書信件的清客郎廷樞,忙招呼道,“忙了一日,累壞了吧,上來一同坐坐。”

話音剛落,斜對面坐著的王鎮邦忽地站起身來,像是想什麼,卻沒有出口,身子一歪往後便倒,被旁邊的****將他一把扶住,問道:“你心口疼的毛病兒又犯了?”

“火,火!”王鎮邦只是一時激動,心疼病犯了,一手指著牛街方向,顫聲驚呼,“火燒起來了!”吳應熊身子一彈跳了起來,蹄起腳尖翹首睞望。“真的是牛街,真的是火!”

雖然離得遠,但夜中觀火,還是十分分明的,那一晃一晃的亮光,隨著五月的風搖曳著,擺動著,閃著紫的、藍的、黃的、紅的顏色,看上去多麼絢麗,濃煙在空中翻滾,多麼趁人心願!

“發動了,哈哈,發動了!”吳應熊高興得笑出聲來,對著蒼穹長吁了一口氣,轉臉對郎廷樞道,“廷樞,你是飽學之士,可還記得蔡文姬《胡笳十八拍》的第四拍嗎?”

“飛馬去看圖海的動作!”郎廷樞沒有立即回答,卻向臺下吩咐了一聲。吳應熊的院子裡立時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人們穿梭般往來,互不交談、二十幾匹快馬從馬廄後的暗道裡牽出去,分赴各個清真寺,和暗中觀察情勢的家丁接頭聯絡。王鎮邦見吳應熊把家政調治得如此整肅,不由暗暗讚歎:“真是個幹大事的人!”

待一切佈置停當,郎廷樞才笑著回答吳應熊:“《胡笳十八拍》您都背熟了,倒來問我。我卻只能背誦第三拍。”罷,微微吟道: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揭擅為味兮枉遏我情。攀鼓喧兮從夜達明,胡風浩浩兮暗塞營。傷今惑昔兮三拍成,銜悲蓄恨兮何時平?

吟聲剛落,吳應熊含淚亢聲接著吟道: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災國亂兮人無主,惟我薄命兮沒戎虜。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慾不同兮誰可與語?尋思涉歷兮多難阻,四拍成兮益悽楚!

吟罷,已是淚溼胸襟,勉強笑道:“涉歷多難阻,實乃我一生寫照,但願日後有些轉機吧!”

“此非彈詞弄曲之時,”郎廷樞笑道,“咱們還是下去,回好春軒給老王爺修書要緊。”吳應熊拭淚點頭,剛要下土臺,便聽一個長隨來報:“額駙大人,鼓樓西街局全斌先生來,有要事見您。”

“我已經睡了。”吳應熊冷冷道。想想又覺不妥,便又喚住了:“回來,請不也進來!”又轉臉對王鎮邦笑道:“你是朱三太子的黃門官總領,他見你不好,還是迴避一下——老黃一向常來,就一起見見,看他有什麼要緊事。”著一同下了“觀星臺”,回到院內正廳東廂,掌起燈燭與****話吃茶,周全斌已走進來了。

“哎喲老兄!”吳應熊呵呵笑著起身道,“虧你如此興致,這早晚還肯光臨我這蝸居——來,來,請坐,看茶!”

“這不是吃茶的時候!”周全斌顏色不是顏色,氣呼呼坐下,也不理會吳應熊的殷勤,鐵青著面孔對****道,“你送的好訊息,什麼圖海去牛街,以舉火為號,全城齊拿回子!”

“你怎麼了?”吳應熊上次與周全斌發生齟齬因而落了下風,朱三太子手下的人無不拿他當白痴,來了人常是這種派頭。今周全斌一來又拿腔作勢,吳應熊覺得有必要讓對方知道點顏色了,“周先生,你怕是弄錯了吧?這裡不是茶館,乃當今朝廷的堂堂額駙、太子少保、散秩大臣吳應熊的私宅!****兄是我的座上客,豈能容人當面侮辱?”

“是嗎?”周全斌略一怔,望一眼矮胖粗蠢的吳應熊,冷冰冰道,“吳先生到了此時,還要和我裝腔作勢,王顧左右而言他?”

“你若有話就好好講,”吳應熊已預感牛街事情有變,心中暗驚,臉上卻毫無表情,“若是專為作弄人而來,那就請你出去!”

“康熙親自去了牛街!”周全斌掩飾著激動不安的心情,“戲全砸了!我們放火,他們倒救火,你們卻在這裡隔岸觀火!”

儘管已有思想準備,吳應熊腦海裡還是轟然一聲,知道一切全翻了個個兒,強自鎮定咬牙道:“你些什麼呀?我竟一點也不明白——皇上去牛街清真寺,是我和一黃先生叫他去的?自個拉屎,還是自個擦屁股吧!”

“老****,到底怎麼回事,你該明白!”周全斌端起茶來又放下,直愣愣地盯著****問道。

“我?”****苦笑道,“皇上這些事,我怎麼能知道?你也不要太過分,盆子爛了盆,罐子破了補罐嘛!”

“我懷疑是二位足下串通了,擺弄我們鍾三郎香堂的!”周全斌冷笑道,“焦山的兄弟焦河,還有七八個弟兄都已經死在清真寺——我們可比不上你家平西王,死幾個人算不了什麼!”著,從懷中抽出兩張紙來,晃了晃,對吳應熊道:“這是什麼?是王爺和黃先生的賣身契!識相一點,再弄這些玄虛,不要命了麼?”

“送客!”吳應熊看也不看,將手中茶杯重重地向桌上一墩,拖著長聲叫道。幾個家丁聞聲闖了進來,因吳應熊未下令動手,只虎視眈眈地逼視著周全斌。

周全斌用驚異的眼神瞥了一眼吳應熊,慢慢站起身來,陰陽怪氣地朝吳應熊一笑:“我的話記清了?”

“沒什麼關係——請吧!”吳應熊滿不在乎地手一揮,幾個人上來連推帶扯地將周全斌架了出去。

“額駙!”****頭上冒出了汗,“他手上拿的那兩件東西,一件是我和楊起隆定的誓約,另一件必定是王爺的什麼要緊東西,為什麼不乘機劫了下來?”

“你真傻得可以!”吳應熊大笑道,“李柱是何等人物,這時候肯讓姓周的帶著真貨來?”

****憂鬱地低了頭,咕噥道:“他要拿這個整我,明日就得腦袋搬家。”

“放心吧,他怎麼捨得!”吳應熊身子向後一靠,“我尚且不懼,你怕什麼?這個周全斌今夜來此是敲山震虎,為我而來的,與你半點相干也沒有!家父不動手,我豈肯輕易與他們連手?家父一旦動了手,不用他來找,我也要去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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