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冷一點。敢問貴姓、臺甫?”
“先生披著狐裘還說冷,那我該凍僵了!不才姓李,叫雨良,您呢?”
“久仰!不才姓伍叫次友。”賞雪的中年人聽到“伍次友”三個字,迅疾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便又坐回到桌邊,旁若無人地吃酒,兩眼卻不停地向這邊瞟。李雨良的目光也霍地一跳,又從上到下打量了伍次友一番。正待問話時,伍次友卻大聲傳呼酒保:“取一罈老紹酒,再要四盤下酒菜,精緻一點的。”
“啊?伍先生一下子就要了這麼多酒,海量驚人哪!”
“哎,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既與你同座,理當共飲。難道你的酒就不肯賜我一杯。”雨良一笑,起身滿斟一大杯遞過來。伍次友笑著一飲而盡,“好,雨良老弟也是個爽快曠達之人,只管放懷吃吧。如醉了,就不必回去,今晚和我一同宿在這迎風閣店裡。咱們抵足而眠徹夜清談,如何?”雨良臉頰飛上一片紅雲,鎮定了一下,笑道:“這倒不消費心,我本來就住在這店裡面呢?”此時樓外的雪下得越發大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只是河裡的水顯得分外清澈,向東南緩緩流去。閣外的牆頭上露出一枝紅梅,在這風雪中顯得更加嬌豔。李雨良見伍次友看得發呆,便笑道:“伍先生,這麼好的景緻,何不也吟上一首?“噓,那邊立著詩壇呢!眼見就要開壇了。我們且聽聽他們的,賞雪吟詩,不也很好嗎?”
李雨良轉臉望去,見一位憑窗而立的先生手拈著鬍鬚,擺頭吟誦:
淡妝輕素鶴林紅,移入頹垣白頭翁。
應笑西園舊桃李,強勻顏色待春風。
吟聲剛落,對面那位四十來歲的人呵呵笑道:“好一個‘強勻顏色待春風’!黃太沖火xìng未除,要羞得桃李不敢開花麼,”
聽見“黃太沖”三字,伍次友眼睛一亮,想不到竟在此遇到名傾天下的“浙東三黃”之首黃宗羲!李雨良一邊替伍次友斟酒,一邊悄聲笑問:“這糟老頭子吟的什麼?我竟連一個‘雪’字也沒聽見。”伍次友笑著說:“喏,說的是那株紅梅!別打岔,咱們且往下聽。”
卻不料,那邊的黃宗羲正在興頭上,被伍次友和李雨良的說話聲打斷,很是不快,便帶著找碴兒的口氣向這邊喊道:
“喂,這位仁兄既然懂得詩韻,就請移樽賜教,卻為何竊竊私語,評頭論足。難道是笑在下詩韻欠佳嗎!”
這話問得突然,而且帶著十足的傲氣。李雨良剛要發作,卻見伍次友笑吟吟地站起身來,端著滿滿的一杯酒,走上前去:“敢問,閣下就是名震山林的太沖先生嗎?不才伍次友,適才和這位小兄弟吃酒閒談,無意之中,擾了黃先生的雅興,實在慚愧得很,這廂賠禮了!”
“伍次友”這三個字一出口,座上眾人推席而起,紛紛上來見禮。就見一個年輕人,走上前來,深深一躬說道:“在下李光地,乃令尊伍老先生在福建收的學生。久聞世兄高才,不期在此相遇。請受小弟一拜!”
伍次友連稱不敢,一邊還禮,一邊問道:“哎呀呀,不知是光地兄,恕我無禮。請問家父現在何處,身體可好?”
“老師自前年去福建遊學,此時尚在那裡。老人家身體很好,小弟拜辭了老師,入京會試,臨行前,老師諄諄囑咐,如見到世兄時,轉告他的意思,讓世兄好自為之,不必以家事為念。”說完便將座中眾人一一向伍次友做了介紹。原來,在座的都是名震遐爾的學者名流。這裡還有和當時詩壇之中井稱“南施北宋”的南施。
李光地笑著對伍次友說:“小弟路過安慶,恰逢黃先生四十壽辰,文壇諸友相約在這裡為黃先生詩酒祝壽,世兄這一來,更為詩會增色了。”
伍次友早就知道,黃宗羲身為三黃之首,為人外謙而內驕,才大如海而xìng情怪癖。從剛才他那詩中的“強勻顏色待春風”的句子,便可看出他孤芳自賞嘲笑天下文人求取功名的意思。心想,要籠絡在座的詩人,必須先從黃宗羲下手。便走上來,深施一禮說道:“不知太沖先生壽誕之喜,適才多有冒犯,尚請寬恕。”
黃宗羲也笑著還禮:“不敢,不敢,不知足下乃伍老相國的公子,剛才實是無禮。今日在下賤辰,有帝師大駕光臨,深感榮幸,哈哈……”
“黃兄過獎了。兄弟有幸為黃兄祝壽,無禮可獻,願借文房四寶,為兄題字,以表慶賀之意。”
說著,走到几案旁邊,提起筆來,一揮而就,寫下一幅包山疊翠詩。眾人見了,無不稱讚,黃宗羲也十分高興,伍次友身為帝師而棄官歸隱,本來就合他的脾xìng,又見他如此謙恭待人,更是敬佩,便邀伍次友一同坐了:“承蒙先生揮毫賜墨,黃某無物回敬,薄酒一杯,權為先生洗塵。”伍次友接過來,一飲而盡。
李雨良心中一陣暗笑,這個黃老頭子,剛才還盛氣凌人地叱責我們,轉眼之間卻稱伍次友為先生了,看來,這位伍先生不愧為皇上的老師,肚子裡的學問還真不少呢。她轉眼一看,東窗坐著的那個中年人,也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伍次友,心頭一震,便走上前去說道:“這位仁兄,獨坐自飲,看來不是他們一路的,倒像是位練武之人,小弟這廂有禮了。”說著就是一躬。
那個中年人被他忽然一問,有些尷尬,回過神來笑道:“小兄弟,你好眼力!”忙用手攙扶,兩人卻感到對方內功精深,不由得暗自心涼!。
第十三章 痴書生磊落識雲娘靈青猴至誠拜師尊
在伍次友和黃宗羲他們的詩會上,李雨良突然發現坐在東面窗下的那個中年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伍次友,便連忙過去見禮答話,二人一揖一讓之間,各自用了內力,中年人心中猛然一驚;李雨良呢,卻暗自好笑,自報姓名說:“小弟李雨良生xìng頑皮,愛幹些讓別人不痛快的事。皇甫將軍遠道而來,一路風塵,今日又在這裡坐這冷板凳,可真不容易啊!”
一語道破天機,皇甫保柱也不再隱諱,冷冷一笑反唇相譏:“蒙您誇獎,實在慚愧,如果在下猜的不錯的話,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雲娘道長,也來這裡,為皇上的老師大費心機,倒讓人不得其解了。”
“好,痛快,來,貧道敬將軍一杯,祝您馬到成功。”
“不敢,咱們同飲一杯,各為其主吧。”
送走了黃宗羲等人,伍次友立在岸上,遠眺孤帆碧波,茫茫雪景,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慨。和他同來送客的李雨良卻突然笑著說:
“伍先生,剛才您揮毫潑墨,聯句吟詩,那樣地豪情滿懷,怎麼,現在卻又悶不作聲了呢?”
“唉!小兄弟,你不知道啊,我本來要回揚州拜候家父的,剛才見了那位師弟,才知道家父已經去了福建。我在想,人間聚散,竟如此出乎意料,倒不知該在哪裡去了。”
“唉,那有什麼,令尊不在府裡,您就在外邊轉悠著玩唄。我也是來安慶投親不遇的,如果先生不嫌棄,咱們一同結伴遊玩可好。”
“哦!你也有此雅興。好好好,小兄弟,說吧,你想上哪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