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瀾今日輪休,但地震如此強烈,他不得不擔心宮裡頭蕭稹的安慰,趕忙便從自家馬廄里拉出一匹狂躁的棗紅馬,勒一勒韁繩飛身而上,狂抽猛打馳向宮中。
正疾馳時,突然看到見禁衛將軍吳浩澤手揮長劍正與一個雙手持彎刀的陌生男子在馬上廝拼,便勒住了馬在旁凝神觀看。那個男子二十多歲,一身勁裝,眉清目秀,足比謝瀾高出一個頭,低低地彎著腰穩坐戰騎,容長的臉一雙狐狸眼,多了幾分狡猾意味。
跟像狐狸一般的長相一樣,身手十分矯捷,一雙模樣怪異的彎刀舞得風車一般,道氣運用自如。吳浩澤可算是王上跟前身手最好的幾人之一,卻因不善馬戰,無論怎樣勾刺劈挑,總佔不到上風。謝瀾站在一般也是心急如焚,因為空手,不及細想,便從頭上拔下束髮的髮簪,在手裡掂掂分量,權作暗器,一甩手便向那人後心飛去。
不料那人著實了得,竟在馬上憑空向後一翻,髮簪“嗖”地平射過去,正好磕在吳浩澤的劍上,被打得無影無蹤。謝瀾不禁大怒,只暗暗聚集道氣,縱馬一躍加入戰團。正打得難分難解,忽然這男子往後倒退了幾步,喘著粗氣笑道:“哈哈哈哈……你們二打一耍無賴,還在齊宮城門口,真是不要臉了!”
“這位是陝西都督王思睿。”見謝瀾仍是一臉警惕狐疑的模樣,吳浩澤冷靜地解釋道,隨即又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齊王召見我,能不來嘛!”王思睿仍是笑嘻嘻地樣子,彎刀卻仍靈活地在手上打轉,躍躍欲試地左右搖晃,準備隨時找出破綻出擊。
“一會兒再繼續吧。”儘管眼裡滿是渴望,吳浩澤還是儘量保持冷靜,揮手道,“跟我走,找你有事要說。”
“哦。”王思睿有些失望,彎刀猛然收回刀鞘,“我還沒盡興呢。”
呆看著兩人走遠,謝瀾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心裡掂量著應該沒什麼事情,便又急著進宮了。
蘇婉沈煉當日辭了出去,與蕭稹約定改日私下見面,便自回了住處。因餘震不止,蕭稹不想來回搬動,令人簡單收拾了一下便接著在坤寧宮召見司馬倪,薛必隆議事。司馬晴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太監婢女們修補宮牆,收拾屋子。幾名隱衛在外侍候,也覺十分方便。老太后因沒地方去,閒坐著,又覺氣悶,便帶著芳菲踱至前邊坤寧宮看康熙辦事。待司馬倪,薛必隆和謝瀾給老太后行過禮,蕭稹方才坐下。
聽了王思睿在宮城門口與吳浩澤大打出手的事情,蕭稹只是一笑而過,並未說什麼。
“王后到底是大家風範,這幾年有在宮裡歷練著,比先前練達得多了,宮裡的事情處置得都好。”老太后一邊坐著,一邊微笑著對旁邊侍立的司馬倪說道,“蘇婉文武全才,嫁了這個沈煉也頗有才幹,或許能給這匹野馬套套籠頭,替咱們齊國出出力。郭彰上回摺子裡頭說,王思睿這人事上以恭,處友以信,待人以寬,御下以嚴——也不壞嘛!”
顯然,她對王思睿印象頗佳。司馬倪躬身賠笑正欲答話,蕭稹卻笑說道:“老祖宗說的是,不過也不敢大意。沈煉畢竟是江湖人士,能幫的忙有限,卻能做我們不能做的事情。王思睿確是左右逢源,就未必‘忠’了,時間長了保不住還會生變故。他受三朝的好處不少,孫子不能不再試探看看,他要有良心,好好地在邊境節制兵馬,將來就容易一點兒。”
在一旁的一直不明白蕭稹為什麼如此容忍這個一臉呂布相的王思睿,至此才恍然大悟,不禁對蕭稹投去欽佩的目光。
司馬倪道:“王上聖慮極精,聖斷極明!只是這王思睿的情形卻實在特別,他手下有不少悍將,有的是三朝心腹,有的是山賊亂黨,還有些來歷不明的傢伙,身份複雜,忠奸難辨,王思睿在都城雖如此,回去難保不生變故,以臣愚見——”說到這裡,司馬倪卻囁嚅了一下。
“嗯?”
“臣以為還是找個由頭,先將王思睿留在都城為好!”蕭稹聽了,一時沒有說話,低頭思忖半晌,轉臉問薛必隆:“你看呢?”
薛必隆忙答道:“陝西關乎邊境重地,臣以為司馬公所云很有道理。”說著,目視謝瀾笑道,“臣保一人前往,一定可以勝任。”
“你是說謝瀾?”蕭稹轉臉瞧老太后,見她正和芳菲低聲說話,便又轉身問謝瀾,“你去如何?”
“奴才惟王上之命是聽!”謝瀾雙手一拱,單膝跪地大聲說道,“王上叫奴才去,奴才就去!”
“不成!”蕭稹沉思良久,想著王思睿的真實身份,斷然說道,“都城乃根本之地,必得有像謝瀾這樣的人來拱衛。王思睿節制西路比別人合適,我再對他敲打敲打,感之以情、結之以恩、化之以德,他應該知道報答。再說,這王思睿的任命是我們與三朝一同下達的,此時忽然調離王思睿,只能加重三朝疑懼之心……”
”對了!”在旁閒談的老太后忽然截斷了蕭稹的話,扶著椅子把手站起身來,“反正眼下與三朝的戰爭是不可避免的了,王思睿那裡換誰去都是一樣。不過司馬倪說的也對,王思睿那班人都是身份不明,不能不防。這面還是先拖他一拖,再摸摸他的底細才好。唉!都城這邊麻煩事也多啊!眼下我們祖孫想出城巡視一下,沒有謝瀾這樣靠實的人跟著,你們留在都城裡辦事,也不會那麼放心。”
“出巡!”司馬倪和薛必隆幾乎是同時驚呼一聲,“不知老太后和王上要巡視何方?”
“泰山。”老太后繃著臉,像從牙縫裡擠出來似地說出了這個地名。
“老太后,王上!”司馬倪大吃一驚,趨前一步僕身伏地叩了頭,仰面問道,“都城剛剛粗定,新政也還在推行,內外猶疑,多少急務待辦,不知何故出巡?臣以為不可!”薛必隆也隨聲附和道:“臣也實在不明白老太后和聖上為何要西巡泰山。”
“都城發生地震,老祖宗定是為了求佛祖靈佑吧。”蕭稹心裡也覺老太后有點匪夷所思,忽然提出要上泰山,賠了個笑臉,正待勸說,老太后卻截住了,說道:“王上說對了,就是這個意思。地動山川搖,自古就有,我本來也不放在心上,但這次來得蹊蹺——你們看西南方,雲彩為何這麼紅?震得太和殿都塌了半邊——你們還勸,難道要等都城全陷下去才去求佛祖?”
”地震是孫子失德於民,招致天怒。”蕭稹見老太后沒聽懂自己的意思,還要長篇大論地講吓去,便笑著解釋道,“老祖宗替孫子操心,可就近兒到寺廟拜拜佛,不也就盡了心意嘛!老祖宗上了年紀,身子是要緊的。再說,都城裡七事八事,咱們一下子都去了,怎麼放得下心?”
“小寺廟怎麼能和泰山比?”老太后說道,“泰山是文殊菩薩的道場,活佛所在地!”
薛必隆聽到這裡,也忙勸解道:“據臣看,這次都城地震是因曹澤蕭言多年來亂政所致。天變雖由人事引起,若善修人事便可挽回天變,何必去求西方佛祖……”薛必隆的學究氣上來了,又要大講天人互應的道理。不防老太后冷笑一聲,喝道:“你禁口!我敬佛祖和你尊孔孟一樣,我並沒有說孔孟的不是,也不許你在我面前毀僧謗道!”說完,想想薛必隆是個忠臣,又是個一根筋,便不再說下去,一轉身坐回到椅子上。
“這是老祖宗的心願。”蕭稹本不想在這種場合多說話,見大家沉默得難堪,只得道,“出了地震的事,去一趟泰山也是該當的。‘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嘛,聖人也沒說就沒有鬼神,還是寧信其有,不說其無的好。”
“這話說到我老婆子心裡了。”老太后嘆了口氣,“我已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還為自己祈求什麼?只盼著孫子國圖永固也就安心了——泰山我是要去的,王上要是顧不來,我一個人去就是。”
“孫子怎敢!”蕭稹忙起身道,“孫子自然陪老祖宗一道兒去,都城裡的事暫由司馬倪和薛必隆他們維持,機密些也就是了,就這樣定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