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掛滿了徐仲一幅幅拙劣不堪手書的列翠軒大廳,幾個人隨徐仲進了東廂側殿,圍坐在大理石屏前的長案旁。侍衛只有保黃甫烈一人進來,守護在徐仲身後。徐仲,黃精忠,白辰逸三人剛剛兒坐定,只見一名穿著簡短貼身上衣和長褲的利落男子匆匆忙忙地跟進來——這等奇裝異服一看便知是白辰逸的手下,就商戰歌的,向白辰逸稟道:“王上,剛剛傳來的訊息,請過目。”說著雙手遞上一份通封書簡。
白辰逸皺了一下眉頭,心不在焉地接過來,看了幾行,轉臉問道:“這件事你曉得首尾麼?是從雲貴向內地進藥材的事。”
商戰歌道:“卑職知道。去年秋天已下令禁運藥材到列國,這幾個商人犯了令,弄了幾百車藥材,都是茯苓、天麻、三七、麝香、鹿茸、金雞納霜,到卡子上給扣了。這幾個商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他們告到總督衙門,卞大人也不好處置,連人帶物送過來,請王上處置。”
一旁的徐仲,黃精忠知道了大致經過,正默默等著白辰逸的反應——這禁運藥材的旨意是三人共同下達的,其目的不言自明,就是為了以備戰時之需。白辰逸的地盤雲南貴州等地既是藥物出產的重地,又是擁有眾多的得道者和對道行研究最為深入的神秘仙境。具體細節連這些與他征戰多年,彼此之間兄弟相稱的徐仲,黃精忠也不太清楚。
白辰逸和他的手下就是這樣神秘莫測的人,你永遠摸不清他的底細——以前百年紛爭時候便是如此,兩人常常只是知道白辰逸又帶著族人們孤軍奮戰,深入敵軍腹地,再傳來的戰況便是大獲全勝了。佔據了雲南,貴州等地之後,便不再參與戰事,只安心地呆在自己的轄地之中建造堡壘。等百年紛爭行將結束之時,一切的一切都是滿目瘡痍,只有白辰逸的雲南固若金湯,步入正軌,成為不可撼動的重地。
白辰逸就是這麼一個捉摸不透的人,但是做事從來都是先人一步,即便是徐仲,黃精忠這樣的亂世梟雄也不得不被他的戰力和眼光所折服,不由自主地想向他靠近,想爭取他的建議——三朝的一切重要政務只有白辰逸點頭了他們才能放心處理。同時又不得不對他產生一種莫名的畏懼和防範,因為這實在是個令人膽寒的人,三朝便是在這樣一種微妙的氣氛中建國並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這倒是個好時機,兩人想著,這些天與白辰逸花天酒地,時不時地旁敲側擊,就是為了知道對於與齊國開戰這件事白辰逸的真正態度——齊國雄踞大陸中部,是塊肥肉,現在又是年輕的新王蕭稹主政,正是有可趁之機的時候。此時不戰,更待何時?
白辰逸沉思了一下,突然冷笑一聲:“哼!他不過是出難題給我。那幾個商人現在何處?”
商戰歌道:“知道王上在南京辦事,便都一齊都押來了,就在大院垂花門外。”
“叫他們為首的進來,在軒外頭候著!”白辰逸說著便起身,收起摺扇,笑著道,“二位想必也很感興趣吧,我究竟會怎麼處理這件事,不如一同去看看。”
那藥商早已跪在院中階下,見徐仲,黃精忠,白辰逸三位王上慢條斯理踱出來,不由得大驚失色,頭重重地在磚地上碰了三下,懇求道:“王上萬福!求王上開恩……開恩……這十車藥材如若不能發還,小的只能投河自盡了……”
白辰逸眼中閃過一絲憐憫的光,緩緩地說道:“孤早已下令禁運藥材,你為什麼這麼大膽?”
“回王上的話,”藥商連連叩頭,哽咽著回道,“因內地山東、河南一帶遭了水,瘟疫傳了開來,小的在那兒的分號夥計來說急用這些藥。小的並不敢故犯三朝禁令,因請示了知府衙門才運的。常言說醫家藥店以治病救人為本……”
”呵?什麼救人為本?”白辰逸厲聲說道,“難道孤王我是以害人為本?”
見藥商嚇得只是磕頭,白辰逸口風一轉,嘆息一聲道,“不過你也確有你的難處。你的這十車藥,我全買了,如何?”藥商抬起了頭,驚訝不解地看著白辰逸悲天憫人的面孔,結結巴巴地說:“這……這……”
“我們雲貴近來也有瘟疫,而且時常有瘴氣傷人的事,何況三朝那麼大,卻藥材的地方也有不少。”白辰逸笑道,“這麼做,也是為我雲南貴州人著想,更是為三朝著想。所以金雞納霜、黃連、三七、麝香這類藥斷然不能出三朝!你是商人,想發財也是自然的事,我給你指條生財之道如何?”
藥商先還叩頭稱是,至此,又驚異地抬頭看了一眼白辰逸。白辰逸玩味道:“告訴你們會館那些商人,咱們這裡缺的是馬、糧,滿可以到燕國,後漢販些回來,必定叫你們吃不了虧!”
“好王爺!”藥商精明,如何不知白辰逸的真正用意,只是暗地裡替國家招兵買馬,是門大生意,弄不好要連命都搭上的。急忙道,“糧食還好說,只是這販馬,有些困難啊……”
“富貴險中求嘛,甭和我講這些生意經,你們這些人有的是辦法……”白辰逸冷笑一聲道,“你們既然在我三朝的地盤上賺錢富貴,自然也要為三朝出一份力嘍,何況又不會虧待你們。”說著一甩手走了。
徐仲,黃精忠看在眼裡,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更是喜不自勝——這下白辰逸算是明確表態了,一切就都可以順順利利地往下進行了。
一塊石頭落了地,黃精忠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老弟可謂一石雙鳥,妙!”
徐仲只點頭笑笑,剛坐下便丟擲正題,“二位賢弟,不知這王思睿的信怎麼樣呀?”
“這可是一份賣身契!”黃精忠已看完了,呵呵笑著把信在桌上又舒展了一下,“大哥,老弟,有它在,這老狐狸就成了咱們的護山神了!”他興奮得目中熠熠閃光,順口讀道:
……方今天下列國皆有伐齊之同心,待王為孟津之會。今天下機杼在握,王若出兵以臨齊國,列國響應,此千古之大業也,吾亦助之……”
黃精忠邊念,邊連聲讚道:“妙哉,姓王的本是草莽出身,能為此文,頗不容易!”
“這未必是他的親筆。”夏國相冷冷說道,“他大可以不承認這件事,尋個由頭殺掉寫信的人,這封信便一文不值了。”一句話說得大家又沉默了。
王思睿是個身份極為特殊的人——他雖然在齊國,三朝邊境作為兩國共同任命的統官都督,管理兩國有爭議的地區。他原本是齊國武將,並非三朝人,因為常常戴著狐狸面具,誰也不知道他的真正長相,為人圓滑世故,身處兩國鬥爭的中心卻能左右逢源,就連本來對他頗為忌憚的三朝官員也對其稱讚有加,“老狐狸”的稱呼有此而來,此時卻也成為兩國爭奪的關鍵人物。
“不但要腹有良謀,更要胸有大志!”玄初先生此時精神好了一點兒,見大家神色沮喪,便笑道,“國相這話當然對,不過王思睿確是心懷異志,只要好好籠絡,不愁不為我所用。所以我看也不能把這信看得太輕。”
“這句話說的對。”白辰逸稱讚道,凌厲的眼神毫無迷惘,“這王思睿不過是個想從咱們兩國之爭中得到點兒好處罷了,以我對他的瞭解,他應該沒有特別偏心於我們與齊國任何一方。我們不能對他給予太大的期望,但是又不能把他推到蕭稹那邊去。”
“我對此人頗為了解,二位兄長不介意的話,把跟他打交道的事情交給我吧。”白辰逸眯眼笑道,他很少主動請纓幹什麼事情,這次的主動倒讓徐仲,黃精忠十分驚訝,自然是滿口答應。
玄初先生喘了一口氣,又道:“三王實力如今都在這裡,幾天會議我都在場,其實這就是一次小孟津會,竭三朝之力進攻齊國。不過目下兵力不過五十萬,遠遠少於齊國,且齊國人善於騎馬打仗,更是不同凡響。如今表面有什麼動作是很不明智的。”說著便喘。
”依先生看該怎麼辦?”黃精忠久聞玄初先生是徐仲的頭號謀臣,聽他講解透徹,心裡暗暗佩服,在座上略一躬身問道,“先生以為何時舉事為宜?”
“此乃非常之舉,”玄初先生神色莊重地說道,“不但事關諸公身家性命,而且事關百萬生靈塗炭!此舉不成,蕭家天下便固若磐石了!所以心裡再急,也要慎上加慎。三朝雄踞雲貴粵閩,佔鐵鹽茶馬之利,兼山川關河之險,先要把治下百姓生業弄好,——內修政務,外連後漢,養馬練兵,結交統兵將領。接下來只要等,等著齊國動作,授我口實,便可結兵誓師,一戰可勝!”他略停一下又道,“據我愚見,舍此別無良策。”
這些話聽來雖有理,但白辰逸可等不了那麼久了——必須儘快拿下蕭稹,對那位先生有所交代,才能進行自己接下來的計劃。倒不如速戰速決,於是含笑說道:“果然好!不過請先生留意,齊國也在這麼做,而且我們無法和他們耗下去!蕭稹不可小看,去年奪了曹澤的權,便立即下令停禁胡亂佔地,秋季又是大熟——七十郡蠲免了錢糧;聽說又著手黃淮的治理;新政更是頗得民心!據說今年又有不少得道者被他收入麾下!他佔了大好形勢,時不我待呀!”
“我並沒有說慢慢來。”玄初先生手扶椅背,聽得很認真。等白辰逸說完,便笑道,“我說持重,是內緊外鬆,加緊準備。他們的難處也很多——新政還需慢慢施行,又要免捐收買民心,又要治河,哪有錢來打仗?民心也不穩,黃淮決口災民很多,後漢也在暗裡攪得很兇……”
“後漢的人在參與其中!”白辰逸嚇了一跳——這顯然不住他的掌握內,緊張地問道,“我怎麼沒聽說?”
“後漢的人一直密切關注這件事情呢。”玄初先生拈鬚笑道,不顧兩人地位的差距和白辰逸探究的目光,直直看著白辰逸,意有所指道,“您常年待在雲南,訊息自然閉塞些?”說罷只雙手遞一張名刺給徐仲。
那位先生的勢力,竟然滲透至此!白辰逸此時只覺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