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稹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茶館的了。
先是迷茫與恐懼,緊接著則是出奇的冷靜。只是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回想著,推算著從自己穿越到這個大陸以來的發生種種事情。漸漸覺得大腦一片空白,竟是想了許多事情,又好像沒在想什麼似的。
宋清廉他們會不會在騙我?這麼做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我的出現是早有預謀的事情,是必然不是偶然,為什麼?我是一直被監視著的特殊實驗體麼?那麼那些暗地裡監視著我的人,又在想什麼呢?
穿越到這個陌生的大陸,蕭稹是從來沒有害怕過的,即使面對著從未見過的道氣,面對著一切陌生的人事物,甚至面對著曹澤蕭言等人密謀造反,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命懸一線的時候,他都是胸有成竹的。因為他一直相信,自己來自於不同的時空,那個時空思想意識更為成熟,科技水平更加超前,擁有著超越出這個時代智慧和閱歷的徐子安,是能夠在這片古老的大陸上混得如魚得水的。
直到剛才,在混合著嗆鼻的煙味和酸苦的咖啡味的地下室圓桌上,事情的真相被一點點抽絲剝離的揭露開來,他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儘管他並不願意相信。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蕭稹走走停停,時而抬頭望著天空,時而停下腳步看著周圍斑駁的牆壁,好像若有所思的樣子。但是眼神卻是十分呆滯的,昏暗的燭光下映照在臉上,隱約能看得到他一臉落寞的樣子,與剛來時笑意盈盈的模樣判若兩人。
像打架打輸了落魄而歸的小野狗一樣,一旁的吳浩澤想著,手裡的燈籠也不由得握緊了些,清清嗓子說道,“你可是說過要知道真相好好活下去,完成這副身體主人的遺願的。希望你不要出爾反爾。”
“我知道的,可是即使是我也需要時間去消化這個事實啊。”蕭稹苦笑道。“自以為掌控著一切,其實被人耍的團團轉的事實。”
“這個世界,強者為王,只要你足夠強,誰也奈何不了你的。何況這件事,本身還存在很多疑點。”沉默了好一會兒,吳浩澤淡淡說道。
“嗯,我知道。”
都城東大門前,芳菲和謝瀾榮軒已經等了許久,一波又一波的隱衛被派出去尋找,卻連蕭稹的影子也沒找到。幾人正急的團團轉。只見蕭稹和吳浩澤打著一盞燈籠慢慢走了回來。
“王上,您可把我們急壞了。”芳菲和謝瀾趕忙湊上前去,上下打量著蕭稹,眼神中滿是擔憂。
“我沒事。”懶洋洋的笑容不知何時又爬回了蕭稹的臉上,他轉過頭,示意道,“我還有些事情要去弄明白,之後再聯絡你們。”
“保重。”吳浩澤點點頭,霎時間消失在夜幕之中。
蕭稹望著漆黑的小巷,愣了一會兒神才回過頭,隨即快速鑽進轎子裡吩咐道,“去沈煉那裡。”
“王上,今天已經夜深了,老太后的鑾駕明天也要回宮了。”芳菲在一旁勸道,“王上還是早點回宮歇息,明天也好見老太后啊。”
“有些事情不弄明白我心裡不安。”蕭稹打了個手勢,“出發吧。”
馬車出了城,飛快地朝著西郊奔去。過了一片瓦礫堆,見前邊有一帶土牆,牆上藤蔓四攀,牆邊老樹婆娑。一棟頗為古老的大院子便隱藏在著土牆之後,最前面的是一間小門面的村釀酒家招牌,但在這劫後生的村野裡,卻分外引人注目。
自曹澤蕭言的叛亂解決後,沈煉他們便從司馬府裡搬了出來,城裡的吉意樓還在修繕,他們只得先在郊外的老院子裡住著——這裡偏僻隱秘,明面上是酒家,實則是三教九流人在齊國互換訊息的秘密場所,也是羅生門的產業之一。
看門的夥計正打盹兒,急匆匆的馬蹄聲把他嚇了一激靈,睡蟲也消去了大半,趕忙站起來招呼客人,只聽馬車裡有聲音吩咐道,“告訴你們的門主沈煉,就說齊二要見他。”
那夥計也是久經歷練的老手,只聽了“沈煉”兩個字便知道來者不善,知道他們的底細,不由得有些心慌。又是大半夜匆忙趕來,必有什麼大事,只回來一句“客官稍等。”,便飛快跑門裡去了。
不一會兒,陸祺祥帶著人走了出來,恭恭敬敬地拱手道,“稀客怠慢了!門主在裡面等著了,請隨我來吧。”
院子很大,與侷促的酒家門臉不同,裡面的裝修倒是富麗堂皇。高大的土牆遮蓋住了院子裡綿延不絕的樓閣,火紅惹眼的燭光猶如一團團烈火,不時傳出的叫罵聲和嬌滴滴的笑聲,挑動著人的神經。甜膩的胭脂味道和厚重的酒味交疊在一起,傳達著曖昧不明的氣息。豔麗奪目的芍藥花充盈著整個院子,好似一群鶯鶯燕燕爭搶著達官貴人的垂憐,卻只讓人覺得庸俗不堪。
眾人此時也無心細賞,只跟著陸祺祥走進一個小院子,沈煉正坐在小桌旁邊,桌上早已備好了酒菜,似乎早早等著蕭稹的到來。
蕭稹也不退讓,連平日裡的禮儀也忘了一般,徑直坐在沈煉對面,爽快地拿著桌上早已斟滿的酒杯一飲而盡。又風捲殘雲地吃菜,過了好一會兒,打了個飽嗝之後,才滿意地放下筷子。
“菜做得不錯啊,酒也是好酒。”蕭稹打量著四周,暗金色的鏤空花紋裝飾著這個屋子,錦緞紗帳上也都繡著金線相呼應,翡翠玉石的擺件一應俱全,金碧輝煌得讓人移不開眼睛。讚賞道,“沒想到這荒郊野嶺的地方竟有這麼個人間天堂啊。”
“這裡本是江湖人士聚集的場所,自然奢華些了。”沈煉彷彿習以為常,“畢竟大多都是亡命徒,不知道何時會丟了性命的傢伙,自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這麼個天堂般的地方,自然要好酒好菜才相得益彰啊。”蕭稹直直地看著沈煉,說笑道,“只是還少了一位佳人,不知道可有像翠姑那樣的妙人麼?”
一旁的芳菲也侷促不安地看著二人,雖仍是談笑風聲,但蕭稹明顯是話裡有話。
“你不知道麼?翠姑已經仙逝了,自然再是沒有的。”沈煉低頭看著酒杯,惋惜道,“倒是可惜了那位奇女子。”
“她為了替父母報仇,忍辱負重淪落風塵,自然是位奇女子。”蕭稹猛地站起,附在沈煉耳畔輕聲問道,“我很好奇,這樣一位奇女子怎麼就如此順利地到了我的身邊呢?在這其中鼎鼎大名的沈門主又到底起了什麼作用呢?”
“我也不知道啊,也許是天意吧。”沈煉笑笑,“不過直到最後,她也傷及王上分毫,不是麼?”
“她未傷害我,不代表她身後的人不想害我。”蕭稹回到座位上,冷靜地說道,“商人雖然趨利避害,力求穩妥,不過如果一點都不冒險的話,也是得不到大的回報的吧。”
“我心裡自然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不過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嘛。二者不能混淆的。”沈煉喝了口酒,慢悠悠地回答道,”其實告訴你也無妨,不過事先宣告,我也是收錢辦事哦。”
“有人拜託我,將翠姑以歌伎的身份安排進齊都城,跟在我身邊,具體讓她做什麼我也不清楚,不過她沒完成任務就自盡了。”
“什麼人?”
“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把翠姑帶來,叫我辦這件事情。幕後的主事人我也不太瞭解,只知道江湖上都稱他為那位先生。”說到這裡,沈煉舉起酒杯狠狠擲在地上,滿臉猙獰的模樣把蕭稹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