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興朝在哭靈時數次昏厥,此刻躺在床上,一口藥也喝不下。
問下去了也是兩口就吐出來了。
沒什麼作用,反倒是傷著了嗓子,連說話都不完整。
他似乎一夜白盡了頭,那雙內含神光的眼眸變得黯淡無光,因為流盡了眼淚,甚至顯得格外渾濁。
不知是因為悔恨,還是因為辜負了先帝的重託。
“老師,”寇修賢垂首坐在下方,說,“藥是一定得吃的。如今天下大亂,所有人都還等著您來再定乾坤……您千萬要保重身體!一切雖然還沒有想到能扭轉的辦法,但是這天下只能靠著老師你來主了,太后絕對不能再幹政了。”
這朝堂被太后控制的太久成了什麼樣的烏煙瘴氣,她們自然是清楚的,如今又給了太后機會,她怕是會捲土重來。
範興朝眼角的淚痕沒有擦盡,他目光遊移著,許久後才說:“再定乾坤?扭轉戰局?你看看如今這個天下吧,我已經迴天無力了。”
庭院裡的竹筒輕磕著溪石,露出了龜裂的紋路。
雨悄無聲息地下著,那些傷痕卻無法遮掩。
那些悲痛依舊刻畫在上面。
範興朝太老了,他的精氣都消磨在了官場沉浮中,如今已經有了一病不起的徵兆。
他已經在這樣的打擊之下好像變得一蹶不振,似乎心裡覺著這天下第一彷彿也就是這樣一個天下第一再怎麼樣,也不是他一個人能改變得了的。
寇修賢突然悲從中來,坐在那裡,掩面而泣:“怎麼就……怎麼就到了這般境地!”
“楊盟佛口蛇心,為人心胸狹隘,他如今得了勢,滿朝文武皆要惶惶不安。他逼走了霍長澤,離北便再無枷鎖,從此……”
範興朝突然咳嗽起來,他撐著身嘔出血,一時間情難自抑,扶著床沿啞聲哭道,“從此疆土崩裂,亂世將起,蕭氏的百年江山斷送於此!我有罪,我有罪啊!我一生蠅營狗苟、鑽研宦海,卻是為這些人做了嫁衣!我……我啊……我一直以為逼著唐安南,能讓她控制住朝堂裡的那些人,唐安南性子不同,我只祈求著唐安南能守好這個江山,守好陛下,我知道她心中所想是為了讓霍長澤回到離北,我便以這個為誘惑讓她一心輔佐著陛下,可是她也沒了他救不了這個帝王。”
範興朝頂著蒼蒼白髮,伏身大哭。其聲沙啞絕望,好不淒涼。
所以在之前無論唐安南怎麼做,他只是稍微地批評一下,並沒有做出什麼實質性的表現,就是為了讓她,用她這個特殊的身份來護住這個朝堂,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唐安南的屍骨,在城牆下都已經化為灰燼了。
“老師,老師!”寇修賢倉皇來扶,回頭大喊,“來人!”
門簾一挑,進來的卻是藍紹祺。
他見狀立刻跪在腳踏上,不顧汙穢,一邊為範興朝拭淚揩血,一邊指揮侍從打水浸帕。
最後扶著範興朝躺下去,安撫片刻,對寇修賢輕聲說:“尚書外邊請。”
寇修賢不敢再做打擾,連忙退了出去,在外間等候。
過了許久,範興朝哭聲漸小。
藍紹祺端碗親自喂老師吃藥,待範興朝昏睡後方才掀簾出去。
寇修賢想要說什麼,藍紹祺卻示意他先跟著侍從去正堂,自己穿廊去了後邊換了乾淨衣裳。
“尚書久等。”藍紹祺著人奉茶,坐在寇修賢下方。
寇修賢捧著茶碗,默了少頃,說:“老師膝下無子,由你照顧,我很放心。今日我不該提起這些事……叫他傷心。只是目前已經到了這個狀況我們再傷心也不過就是徒增煩惱。”
“如今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楊盟此人,絕不能讓他控制的朝廷,微之……你!”
“尚書。老師雖然抱病歸家,但心仍然牽掛著政事,即便尚書不提,他也難以釋懷,倒不如哭這一場,也好過總是憋在心中。”藍紹祺也捧著茶碗,他撥了幾下,說,“如今局勢不穩,老師也休息不了幾日。我們現在能做的就只是控制住了,不能讓事情變得越發糟糕,有些事情誰做了誰沒做,人人心裡都有些事,即便是我再怎麼做,也不可能比老師做得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