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蘇菲也如法炮製,躍到了許遠的左側。
他們本可以就此慢慢錘擊出一條升到頂端的道路,但陽光已經蔓延到距離他們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許遠朝更遠處望去,那些造物似乎因為積蓄了太多的能量開始一朵朵炸開,露出無數條海藻似的觸手,充塞了遠處的峽谷。
於是,他們只能像兩個雜技演員似的,小心翼翼調節噴氣式跳躍系統向上躍進;到達峽谷的中段時,腳下的黑色造物開始膨脹,佔據了剛剛落腳的空間;頭頂,另一朵造物該死地膨脹起來,完全阻擋了前進路線。許遠不得不像只螃蟹似的,錘擊巖壁朝右側移動,尋找一處足夠他們向上躍起的空間。
這花了一點兒時間——也或許並沒有多久,只是這種緊迫感拉長了時間。忽然,許遠聽到李梅對他說:“啊,該怎麼辦?”許遠低下頭,發覺她並不是抱怨他們這唯一且笨拙的逃生方法,而是被底端炸裂開來的觸手給纏住了,她不斷地運動“白象”的雙腿試圖擺脫,就像那些在水中被海藻纏住的人,越掙扎擺脫,被纏得越緊。
“這到底是什麼,觸手怪?”
“啟動逃生彈射系統,跳到我的背上來。”許遠說。
“你確定。”
這種狀況下,他能確定什麼呢?但許遠還是說,我確定。
蘇菲跳了出來,做出最後的一躍,可那些海藻似的觸手卻彷彿有某種智慧般,將蘇菲躍起的雙腿纏住,許遠能清楚看到她一臉的幽怨,瞬間,便被埋在一堆狂亂舞動的觸手之中。
許遠沒有回頭,因為他已經來不及了,向上跳躍,錘擊才是唯一的活路。
快到達頂端時,剛剛阻擋他去路的那株“菌類植物”也在光線的照耀下炸裂開來,無數的觸手纏住了“白象”的腿部。
真是該死,現在離峽谷頂端還有不到三十米,而他只需要一次跳躍就能完成。許遠想。如果他啟動彈射裝置 ,也能躍起三十米,然後讓“蜘蛛”接住自己。可這樣,或許,會面臨李梅同樣的狀況——於是,許遠對峽谷頂端的一臺“蜘蛛”發出了指令——在他躍起時,預備好合金鋒刃,斬斷可能會纏住他的觸手。
設定好後,許遠摁下了紅色的按鈕,脫離了自己的裝甲朝著峽谷的頂端飛起,完美地一躍,身體高過了峽谷,觸手卻緊隨而來,瞬間纏住了他,許遠感覺自己的右腳和左臂被緊緊束縛,沉了下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最近的那隻“蜘蛛”猛地一躍,升到同樣的高度,精確無誤地割斷了許遠右腳的觸手;但合金鋒刃朝許遠左臂劃過時慢了半拍——也正是這半拍——棄置的“白象”失去了控制朝著升展出觸手的“菌類植物”砸去——連帶纏住許遠左臂的觸手,稍稍傾斜了一點兒,如此的恰到好處,合金鋒刃擦著許遠的腦側而過,在許遠的左臂上劃了一個深可見骨的長口子。
許遠被拋到崖壁的邊緣,那是一道向下的斜坡,於是,整個人又朝著峽谷中那些觸手滾去。幾乎是出於本能,許遠用左手去抓一塊凸起的萬年堅冰,但現實馬上就提醒許遠——他的左臂已經使不出力氣了——劇痛擴充套件開來,沿著脊椎神經迅速蔓延至整個左側身體。
另一臺“蜘蛛”阻擋在許遠下滾的路線上,許遠用右手扶住“蜘蛛”,好一會兒才找到平衡,站了起來,看向劃傷自己手臂的那一臺“蜘蛛”:它節肢蜷縮著趴在高出半米的位置,已經“死亡”;因為它攻擊了應該保護的人類,即使只是個意外,卻依舊觸發了邏輯迴路,造成了主程式的全面短路。
許遠走過去狠狠踹了他一腳,在右側二三節肢之間的位置,並不為洩憤,而是觸發暗艙開關,小腹部隨之開啟,有兩把化學勢能手槍,一些補給品,兩根腰帶電池,可就是沒有急救包,許遠開啟另一臺“蜘蛛”,沒有止痛藥,卻有一瓶裝在特製容器中的龍舌蘭,許遠想到了李梅,沉沉地嘆息,把整瓶酒都扔進了峽谷。
此時,許遠身著雙層奈米作業服,靠腰帶電池供能,恆溫恆壓,即使剛剛“蜘蛛”劃傷了他的手臂也撕破了作業服,但作業服內建的微分子溶液很快凝固,填補了撕裂處,同時覆蓋在左臂的傷口上——這也使得許遠沒有死於失血過多;但那種劇痛……許遠發誓,死於失血過多暈過去不會是什麼壞事。
以及,一股強烈的憤怒——並不僅僅是劇痛所引發的那種憤怒,還包括對這整件破事:認識不久的李梅生死未卜,而他重傷了一條胳膊,接下來是否能順利回到“悟空”號都是個未知數。
他本該避免這一切發生的,如果他當時堅持一下,不進入這片鬼知道是什麼的造物之中;如果他能比一隻阿拉斯加熊細心哪怕那麼一點點,對於探測器所規劃出來的路線多一絲審慎,選擇另一條路徑;如果他們能在這個神秘空間正處於向陽面時就進入這裡;如果他不來完成這個任務;如果……許遠想自己可以一直這樣假設下去,但最終,能讓他活下去的絕不是一個以“如果”開頭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