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邊坐著的人是誰,剛剛他裝模作樣,去捋誰的背?
一個前夫而已,怎麼就這麼理直氣壯?
事實令佟歸鶴絕望。
從被通知無罪釋放開始,他都只能自己告訴自己,是走運,抱著脆弱的僥幸,希望不要是他不想聽到的答案。
怎麼會是她救了自己?
怎麼會?
恩情兩個字扣下來,像山一樣沉重。
她是自己傾慕已久的先生,本就是他的老師,救命之恩,如同再造,父母一般,豈不是徹底錯了輩分?
他想做保護她疼愛她的男人,而不是被她哺育恩養的半個兒子。
這讓他還怎麼抬得起頭來?
理智告訴佟歸鶴,現在他應當像他的父母一樣,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千恩萬謝,如此好的機會,拉近她與他的距離。
不,拉近還是疏遠?
他現在可恥地認為,那樣的話,他就會變成十足十的諂媚小人,曲意逢迎。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了芽,便如同雨後漫生的青苔,爬滿石縫中陰暗的角落。
他就是個十足的小人又如何?
看到心愛的女人和旁的男人在一起,即使那個人位高權重,即使那個人是她的前夫,他也一眼都受不了。
“所謂大恩不言謝,我與我的先生之間,不計較這些。畢竟上一次與她月下對酌,快意舒朗,酒酣興盡,哪是區區一杯酒的事呢?”
佟歸鶴咧開嘴放肆地笑,臉上青青紫紫的傷痕,斑駁出絲絲詭異,他幽幽說道:
“那一日,先生對學生說過的話,學生一直銘記在心。”
“豈止那一晚,先生教授學生的每一句話,學生哪裡不記得?最要緊的,是先生從一開始便反複強調,做學問要腳踏實地。”他還在笑,一雙眼黑洞洞的,如同鬼魅臨凡,
“那一晚,先生與學生對酌,不忘千叮萬囑,讓學生千萬不要學容大人的輕浮做派,那是華而不實,徒有其表,終究會害了自己。”
佟歸鶴所說的是,在池州,暴雨山中的那晚,師生幾人圍坐夜談,喝了不少的酒,根本不算對酌。
只不過是幾個人喝到最後,只剩下佟歸鶴和葉采薇兩個。
這些,葉采薇當時喝酒喝得斷了片根本不記得,是後來再在池州府城與容津岸不期而遇時,才又慢慢想起來的。
“你所說的,我當時都聽見了。”但容津岸卻在此時突然插了話,面上浮著笑意,絲毫不為佟歸鶴的言語攻訐觸怒半分。
他頓了頓,眉間微微一蹙,
“那時候,你還不能理解,問你的葉先生,我這般華而不實的人,又是如何能在科場上連中解元、會元,又在殿試中拿下探花的呢?”
佟歸鶴身形不變,但眉目卻耷拉下來。
其他人半點不敢張口,卻知道容津岸說的一定是真的。
他作為前夫,都聽見了?
“你既清楚這其中的細節,自然記得葉先生當時是怎麼回答你的,是不是?”容津岸還在笑,只是淡淡的語氣。
但其他人,分明從其中品出了咄咄相逼來。
葉采薇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話是這兩個人劍拔弩張地說,談論的卻是她。
其實這後面的細節她也不記得了,但她不想聽,恨不得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佟歸鶴……應當不會在這個時候把葉容安的事拿出來說。
“是,我記得,我都記得。”佟歸鶴扯了扯嘴角,上下牙齒咬出一道淺縫,話從那裡不情不願擠出來,
“葉先生說,憑容大人的臉,憑容大人的字。”
原來她背地裡這麼誇前夫的嗎?
只是一張實在英俊的臉,一手鐵畫銀鈎的字,遠遠不夠科場上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