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國子監外,葉采薇當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又被父子兩人在背後討論,她站了一會兒,步行至街對面,那裡有許多小販沿街擺著攤,她從小就和別的閨秀不同,愛好之一便是觀察市井百態,前幾次出門都坐在馬車裡,這次趁著等人,轉悠一圈正好。
國子監與葉府相隔甚遠,但周圍的小攤販所經營的生意卻是大同小異。冰糖葫蘆、捏麵人、畫糖餅等等,甚至也還有看相的老瞎子,葉采薇知道跟著的問鸝和見雁都有些饞了,便找了個帶座的攤位,給她們要了炒肝與麵茶,一人一碗,慢慢享用。
她是酷愛食辣的,卻並不太喜歡這些地道的京城小食。
從前在東流的時候,問鸝偶爾實在是饞了,會千方百計躲著葉采薇,悄悄在別院的小廚房裡自己動手做一份。或一人獨食、或與見雁同享,兩個人每次開開心心吃完都要確保不露任何端倪,才會去見葉采薇。
至於為什麼要躲著她,當然是怕她看到京城的食物,觸景生情。
全靠她們和葉琛,葉采薇才能撐過那段在無盡的黑夜中踽踽前行的日子。
兩個婢女吃得歡喜,炒肝與麵茶統統光淨下肚,於是又要了一份炒麻豆腐和一碗豆汁。
誰知等食得間隙,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馬車高大的輪轂停在了攤位前方,發出叮呤當啷的琤鳴,與市井小民的煙火氣格格不入。葉采薇抬頭,只見鎏金的馬車車窗上,燕羽觴四經絞羅的窗帷已經被裡面的人撩開,但那隻手,再沒有戴滿紅藍寶石戒指,而是光禿禿的。
嘉柔公主不施粉黛,還是那張保養雕琢到無可挑剔的臉。
但葉采薇卻覺得,她的眼底和麵容,都隱隱透著難以掩蓋的疲憊。
“葉采薇,你怎麼在這兒?”嘉柔公主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地尖利。
這個疑問的重音,咬在了“這兒”上面。
這番動靜不小,周圍的百姓也難免停下了手中的事,紛紛朝這邊望過來。
而馬車旁站著的宮婢不會允許高貴的公主受到這等明目張膽的覬覦,當即厲聲喝道:
“大膽刁民,嘉柔公主在此,還不速速跪下行禮?”
京城的百姓是見慣了大場面大人物的,也是早都知曉嘉柔公主的“美名”,下跪行禮是家常便飯之事,這下,都呼啦啦跪了一片。
葉采薇和問鸝見雁當然也不能例外,剛剛跪好,嘉柔公主的聲音又在頭,你給仲修生了個兒子。”
大庭廣眾,嘉柔公主竟對容津岸用瞭如此親切的稱呼。
問鸝和見雁的心裡同時覺得很不舒服。
在葉府門前發生的事當天就傳開了不少,連路過的溫誕和方氏都知曉,何況當事人之一的康和縣主,是嘉柔公主的表外甥女,嘉柔公主這麼問也不奇怪。
葉采薇點頭應諾。
而嘉柔公主則立刻揚聲:
“那出‘當街認父’的戲碼,可謂精彩絕倫,最好看的話本子也寫不出這樣的劇情來,葉采薇,你費了不少心思謀劃吧?”
“託公主的洪福,犬子並未繼承民婦與容閣老的駑鈍,是民婦未對他嚴加管教,讓他敢在街頭便無法無天,若是沖撞了康和縣主,民婦在此代犬子賠罪。”
“你……”嘉柔公主一口怒氣憋在喉嚨。
從康和縣主的嘴裡聽到他們竟還有一個兒子的時候,嘉柔公主就差點背過氣去,眼下又從葉采薇嘴裡聽一遍,只要一想到這個賤.人還能給容津岸生兒子,她心底的怒火就恨不得把這賤.人燒了。
“葉采薇,當年你以下作手段騙到與仲修的婚配,躲過了身為罪臣之女應有的懲罰,不久就被他休棄。”嘉柔公主目眥欲裂,
“這次以為有了兒子傍身,仲修就會再對你垂憐?咦,你的兒子呢?莫非仲修狠心絕情,對你去母留子了?”
葉采薇仍舊伏首,不做回應。
“你看看你,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故土,沒有了從前的風光和錦衣玉食,竟然也淪落到,要在這等粗鄙不堪的地方,吃骯髒之物了。”嘉柔公主繼續奚落。
但周圍還在老老實實跪著的一眾百姓,聽到皇家公主如此直白的羞辱,也難免耳根通紅。
葉采薇除了替這些被羞辱的百姓不值之外,還想到了旁的。
半個月前,在京城外的交鋒,嘉柔公主的態度雖然同樣趾高氣昂,但說出口的言語卻保持著謙卑的風度,像這樣直言市井百姓“粗鄙不堪”“骯髒”的,根本不符合一個天家貴女應有的修養。
再說,以嘉柔公主和魏國公世子在京中的勢力,怎麼會不知,她昨晚是在容府上過夜的呢?這番漏洞百出的話,就……更像是一種垂死掙紮似的不甘和洩憤。
想到這些,她仍舊伏跪在地,不緊不慢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