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關於這個話題,他們誰也沒有挑明,容津岸用奚子瑜當擋箭牌遮住酸意,葉采薇則譏諷他只知避嫌、從沒有把她當回事過。
因為那件事,確實與煙柳有關。
彼時,容津岸與葉采薇早就做盡了男女之間最親密的事,無數個風流旖旎、瑰麗繾綣的夜,香氣與濕氣的交融,總也不夠盡興,為了避免有孕,她一直在服用避子的湯藥,讓容津岸毋須操心,專注在秋闈的準備上。
而好巧不巧,秋闈第一場之前的幾日,那湯藥卻被煙柳無意中發現。
煙柳在姚氏病逝後,一直在葉府、以僕婦的身份操持著上下諸事,多年以來對葉采薇視如己出,葉采薇也早就將她視作了半個母親,與她十分親厚,心裡話都掏給她,對她幾乎沒有秘密可言,就連她暗自傾慕容津岸的事,煙柳發現端倪,她也一早坦白。
是以,同樣的情況,在煙柳十分直接地問她,是否已經與容津岸破了戒時,葉采薇並未推阻隱瞞,坦率承認。
而煙柳是個極伶俐極通透之人,在發現避子湯的時候,她便已經猜到事情的真相,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她淡定地拿出了一個錦盒,推到了葉采薇的面前:
“薇薇,你吃的那種避子藥傷身得很,你這幾個月的癸水日子不準,就是因為它。你現在還年輕,不知道這其中的要害,為了你將來考慮,以後就用這個。每次使用之前,拿溫水泡一泡,泡開,用完就扔掉,柳姨給你備好新的,來拿就是。”
這副過來人的語氣,讓葉采薇心頭一滯。
她狐疑著開啟錦盒,入目一片乳白,但她是個早就看過不少房中冊子的人,也花時間研究過,甫一端詳,便知道裝著的,是給男子用的羊腸。
如此刁鑽的東西,煙柳一個從來未嫁之人,為什麼會有?且她說話時口吻稀鬆平常,就好像這東西,是她身邊隨手可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一個大膽到幾乎不可能的猜測湧上了腦海,葉采薇只覺得頭顱快要炸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卻在目光一瞥時,發現煙柳的領口下方,若隱若現一處紅痕的邊緣。
若是放在從前,她定會以為那紅痕是蚊蟲叮咬留下的包塊,但現在她自己已經情.事,甚至胸口上也有容津岸風流落下的證據,她一眼便認出煙柳頸上的是什麼,指著那錦盒中鋪得密實的羊腸,對煙柳聲嘶力竭吼道:
“這、這是不是也是你和阿爹用的?”
與她的崩潰完全相反,煙柳只定定地看著她。
那雙眼睛裡寫了很多話,葉采薇沐浴在熊熊的怒火之中,想要從裡面挑出一二來狠狠駁倒,發洩自己的怒意,卻終究只是徒勞。
平心而論,因著從小在京城這個名利圈中長大,葉采薇見過的京中貴婦,多如牛毛。與那些動輒珠圍翠繞、袞衣繡裳的名門貴婦們相比,煙柳無論是姿容、談吐還是處世理家的本領,並不比任何人差。全是因為煙柳出身姚氏的陪嫁,也並非葉府的正經當家主母,多年來對外一直低調,連幾乎親如一家的溫府都很少過去。
因著沒有長輩女性教養,許多女兒家的東西,葉采薇都是從煙柳那裡學來的。而一個人的談吐和修養,與她身邊的環境和人息息相關,葉采薇從煙柳身上學,在葉府這麼多年,煙柳的品味和習慣,又何嘗不是葉渚亭手把手教的呢?
而凝視了她良久,煙柳終於垂下那雙葉采薇看了十七年的眼眸,緩緩,緩緩吐露:
“薇薇,別怪你爹。當年你娘對你爹一見鐘情,柳姨又何嘗不是?這些年一直在他身邊,是柳姨主動勾引的,和你爹無關。”
葉采薇難以相信這一切。
從小到大,是葉渚亭傾盡他的父愛,給她織了一張華麗而密不透風的簾幕,她被牢牢保護在其中,一直堅信這便是世界的全部、自信橫沖直撞,現在這個簾幕被她不小心親手揭開了一個角,隨便看一眼,都是血淋淋的真相。
她當然想先相信煙柳的話。葉渚亭自年輕時起便風華絕代,煙柳跟著姚氏對他一見鐘情、多年來愛慕不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又因為在葉府裡日日相處、煙柳還要照顧葉渚亭的飲食起居,對他動了勾引的心思,這是太自然了。
對,一定是煙柳蓄意勾引。
一定是的。
不,不一定。
不是。
從最初的崩潰嚎啕緩過來之後,葉采薇很快便知道自己是錯怪了煙柳。
根結都在葉渚亭,在葉渚亭的身上。
自從姚氏在徽州那場瘟疫中離世後,十七年來,葉渚亭一直在堅持為自己樹立一個深情不渝的形象。不續弦、不納妾,更沒有通房,世人皆知他為妻守節,雖無數女子撲上來、但他從來不近女色。還有,每年無論是姚氏的生忌還是死忌,亦或是葉渚亭與她相識、定親、成親的日子,他都要好好感時傷懷一番,偶爾賦上一首情真意切的悼亡詩,令旁人不忍卒讀。
也正是在葉渚亭的影響下,葉采薇才從小堅信“一生一代一雙人”1,認為男女愛情的矢志不渝、跨越生死,也堅信自己能找到父母這樣的神仙眷侶,在遇到容津岸後,勇敢追逐自己的愛情。
可誰知,原來一切都是葉渚亭虛偽做作的表演。
慰藉漫漫長夜無邊寂寞的,不是對母親姚氏入骨的思念,而是男女之間最原始最本真的肉,體歡愉,銷魂蝕魄,酣暢淋漓。
對於煙柳來說,若葉渚亭執意不允,她即便費心勾引,又能得到什麼呢?還怎麼繼續在葉府立足?可若是反過來,葉渚亭對煙柳提出這樣的要求,而她只是一個依傍葉家的普通婢女,又有什麼方法反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