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躲避太子,讓你陷入另一樁婚姻的泥潭?”葉渚亭用手背為她拭去唇角的淚水,“采薇,阿爹也不會這麼做。”
“早先為了讓你遠離朝堂紛爭,阿爹沒有問你的意思,就做主為你定下了六皇子。誰知六皇子根本不值得託付,你的婚事也暫時耽擱了下來。”
這是第二次葉渚亭與葉采薇談起她的婚姻大事,上一次,還是去歲葉采薇已經和六皇子鬧僵,主動來跟葉渚亭承認錯誤的時候。
但葉渚亭沒有批評她荒誕逾矩的行徑半句,反而出手為她在六皇子面前掙足了顏面。
“放心,阿爹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即便頂住全天下的壓力,也一定會讓你嫁給心儀之人。”葉渚亭沒來由地長嘆,又忽然想起什麼:
“你說你想要嫁人躲避太子,可是……有了意中人?”
葉采薇心尖一刺,沒想到葉渚亭將話拐到了此處。
當然,她當然有傾慕心儀的人,而且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但容津岸是塊永遠也捂不熱的、涼薄的石頭,他分明知曉她的心意,卻從來以冷漠回應。
葉采薇凝淚不語,身子發顫,葉渚亭摸了摸她的頭,再不說什麼。
父女二人相對靜默,好一會兒,葉采薇離開書房,在門口見到煙柳。
煙柳的託盤裡是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她顯然已經在這裡站了很久。太子大張旗鼓送賀禮的事給整個葉府蒙上了難以驅散的陰影,愁雲慘淡,萬裡凝固,以煙柳的伶俐和通透,顯然猜到了父女兩人單獨談了什麼。
“薇薇,他今晚在府上留宿,現在應當還沒歇下的。”煙柳溫柔道。
煙柳雖然只是葉府的管家僕婦、與葉渚亭並無半點男女關系,但葉采薇多年來早已將她視為了半個母親,而自己愛慕容津岸之事,近一年前就已經被煙柳看穿。
煙柳這般暗示,是在為葉采薇著想,不露痕跡。
此刻的葉采薇心神不寧,向煙柳施了個禮,轉身離開。
走了兩步,她聽到背後書房門被推開的聲音,想起了什麼,又轉頭來:
“柳姨,多謝柳姨,阿爹這麼多年,全靠你照顧。”
葉采薇往前走。
黃昏被黑暗吞沒殆盡,夜幕徐徐拉開,秋後的清風微涼,呼拂不至心底,桂子淡香浮動,與沉睡的泥氣並行,蛩鳴聲聲,卻似在角落的蛛網慘淡掙紮,難逃吞噬的命運。
連線廂房的廊廡上,唯一人負手而立。
夜幕漆黑,廊廡的燈火煌煌燁燁,容津岸身姿挺拔,一張臉半仰著,燈火在他英挺的鼻樑打下半明半寐的陰影,是絕壁峭立的孤松,巉巖嶙峋,千年不倒,萬年不腐。
忽然嘈嘈切切聲來,是淅瀝的秋雨,淋濕一整場闃靜。
葉采薇立在遠處凝望,想起了許多事。
兩三個月前,她曾女扮男裝混入國子監,溜進他的臥房,照顧因胃病而臥床不起的他。
在他堪稱私密、日夜起居的地方,她看到了另一個他。
是他從不向旁人展示的一面,質樸,細密,白紙一樣的人,堅韌不朽。
他自始至終昏睡,不知她動情,難以自抑,親吻了他冰涼的唇。
那是她最後一次試著表露自己的心意,說是嘗試也並不恰切,畢竟他無知無識,只有她一人演出了整場的開局和完結。
自此之後,她將心緒盡數收斂,放在角落裡,每一次都在全力剋制,不讓自己在人前失神凝望,不再刻意在他面前與旁人說笑,徒勞期待引起他的注意。
也許,這段不管不顧的傾慕,就該這樣無疾而終。
該嗎?自小看盡京城繁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捧出真心,沉甸甸地來,空落落地回,草草放至原處,也只能交給自己重新呵護。
可是,在聽到葉渚亭問她“可是有了意中人”、煙柳告訴她“他今晚在府上留宿,現在還未歇下”的時候,她為什麼還是來了?
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秋雨倏爾密集起來,葉采薇聽見撲簌的雨水砸在了房簷屋頂,將花葉枝蔓砸得零落,又裹滿塵泥,滲入根深蒂固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