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績溪距離東流不遠,四百多裡,”容津岸微抬袖籠,就連舉箸的姿勢,都清雅俊逸得很,“五年來,你卻一次都沒有回去過。”
“薇薇,‘思鄉’這兩個字,你若執意要用這些菜式來表達1,又是否問心無愧呢?我只看到了刻意和虛偽,沒有旁的。”
菰菜清爽,蓴羹濃稠,鱸魚鮮嫩多汁,入口鹹香四溢,葉采薇放下筷箸,將魚刺從唇瓣挑出,與空碟中的其他魚刺並排在一起。
她生得鮮妍,木芙蓉般靜美的面容,被蓴羹的嫋嫋香煙薰染,別有一番芸芸風韻。
朱唇輕啟,黛眉一挑,便多了半分夭盛逼人:
“該付的菜錢一分不少,我還多補貼了幾兩碎銀給小廚房,容大人白吃白喝、吃拿卡要也就罷了,還大言不慚挑剔起菜式來?”
提到銀錢,容津岸想起了什麼,一頓:
“康和縣主還你的那一萬兩銀票,因為上面有專門的印信,需要先留作案件的證據,等事情了了,我再給你。”
眼下的情形,一萬兩是否回到她的手上,葉采薇根本不在乎。
她抬起眼眸,與她相對而坐的男人穿蔥青色常服,繚綾的料子,蟹殼色的滾邊,領口一圈疏疏懶懶的流雲暗紋,與他如煙似霧的俊朗外表頗為相稱。
她必須要承認一點,如若不是因為容津岸這副極好的皮囊,她對他多年來的容忍和退讓,定會消減好大一半。
葉采薇想起了另一件事,正色:
“我被你留在這裡,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也用了,我想敢問容大人,向外寄信,需要得到你的批準嗎?”
“佟歸鶴不可以。”
“他就在應天,我給他寄信做什麼?”
“奚子瑜也不可以。”
“我連他人在何處都不知道。”
容津岸忽然一笑,眼尾染上淡淡的紅:
“溫謠可以,她的兩個哥哥不行。”
葉采薇覺得兩人的對話像兩個不滿五歲的幼稚孩童,將手中盛著蓴菜羹的瓷碗放下:
“那我就出去了再給她寫,你準備什麼時候放了我?”
對面久久沒有回答,男人左手的長指撚動,搖頭:
“暫時還不知道。”
是無辜的口吻,清澈得好像初出茅廬的青年,又偏生讓人捉摸不透,葉采薇不想被他看見自己眸中的慍火,垂下眼簾,聽他又說來:
“葉先生又不是囚籠中的犯人,我自然是不會檢查你寫給溫謠書信的內容。再說,就算你果真用書信向她求救,京城距此路途遙遙,等她和孟崛趕過來的時候,我們也早就結束了。”
這世上再沒有比容津岸更會惺惺作態的拿喬小人,葉采薇心口一堵,咬著唇瓣,正恨不得跟他撕破臉大吵一架,卻見餘光裡蔥青色的袖籠前伸,朝著桌上另一盤菜餚探去。
容津岸長指捏住瓷勺的勺柄,勺心則深入了那碟茴香拌花生。
花生脆爽,茴香油綠,配上幾顆切成小丁形狀的辣椒,鮮香得宜,最受葉采薇的鐘愛。
只可惜,容津岸天生有疾,並不能食用花生,每每誤食,輕則腹痛腹瀉,重則呼吸不暢、面部水腫,幾近窒息,半隻腳踏入黃泉。
在和離之前,他是葉采薇放在心尖上的人,她對他的體貼事無巨細,這種飲食上的事,她尤其小心謹慎,絕不會讓他有半點犯險的可能。
但如今,早已經江河日下。
容津岸無恥之尤,他既要當著她的面給自己找不痛快,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最好是死了,一了百了,這樣,他們兩個人之間那些恩怨糾纏的舊賬,也可以徹底清算。
而她四年來對葉容安撒下的彌天大謊,便可以悄無聲息地掩過去。
外面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入秋的雨水如海如潮,豆大的雨點噗噠噗噠的,打在直稜窗雕花的凹陷上,有一些則沿著窗沿,緩緩蜿蜒而下,劃出一道一道細小的彩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