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來到別院,為她診脈,卻告訴她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身孕,身孕……是容津岸的孩子。
在她下定決心和他切割幹淨、下定決心將那道門永久鎖死的時候,上天卻突然伸了手,要用她和他的血脈,強行把這道門擠出一道縫隙來。
有光,有霧,更多的卻是無窮無盡的黑洞。
葉采薇並沒有猶豫,選擇保下這個孩子。
原因其實很純粹。
為了嘗試自救和轉移注意力,也為了給這個世界留下點什麼,那個時候,葉采薇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將多年來的學習和鑽研,撰寫成自己的著作。
孩子,著作,都是她傾注了心血和精力,一點一點、一手一腳供養長成的,著作是獨屬於她的,孩子……就當他從出生起,便沒有父親吧。
她不會再想起關於容津岸的任何事,他在她心裡已經死了。
懷胎十月,日日艱辛。
從前喜愛的食物變成了逆鱗,一聞到氣味便會惡心嘔吐,她吃不下任何東西,但為了有力氣多翻閱古籍、多寫幾頁筆記,她強忍住惡心,也堅持進食;
很早開始整夜整夜失眠,為了不讓守夜的人發現,她連翻身都很少,一個人躺著,有時候會忽然以為容津岸就在她的身邊,習慣性地摸過去,卻摸到床榻空空蕩蕩,心也跟著一蕩,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
她每天都要翻閱大量古籍典章,伏案撰寫筆記,手腕、腱鞘和腰背都疼得厲害,梅若雪專門為她請了按摩調理的嬤嬤,問鸝也跟著學習了很多手法,但都對她的不適見效不大;
兩條纖細修長的腿,慢慢開始浮腫,腫得不像話,好似發面的饅頭,一按一個深坑;
半夜裡經常被抽筋疼醒,她咬牙強忍,不想吵到守夜的問鸝和見雁,卻也有忍不住的時候,動靜上來,惹得兩個婢女一邊掉眼淚,一邊幫她按摩放鬆。
日子過得極快,比葉渚亭出事後快多了;
日子又過得極慢,從前一眨眼便是匆匆一年,如今短短半年,卻熬也熬不過去——
時光是公平的,就在她為了著作作準備的筆記即將就緒的時候,腹中一天天長大的孩子,也即將臨盆。
夏末的天,從午後便開始下起了昏昏沉沉的雨,越下越大,漸成滂沱。
葉采薇在書案前整理筆記,手臂抽筋,她快要握不住筆,仍在堅持。
後來,高高隆起的腹部開始作動,她難以忽略,那些有節奏的、越來越難以抑制的痛處,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要將她吞沒一般。
她被早已待命的穩婆抬回了産床上,開始直面生産的痛苦。
除了下腹,還有兩股內側和脊柱,灼傷感與劇痛相互勾結,不斷蔓延,從暮色四合,一直到後半夜,一刻未有停歇,愈演愈烈。
葉采薇疼到快要失去意識,羊水嘩啦啦往外流,將床單和被褥全部打濕。
幾個穩婆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好像梅若雪也聞訊趕來,她也已經有了身孕,她的乳母嬤嬤百般勸阻,不讓她進産房看望葉采薇。
産房內,問鸝和見雁涕泗滿頤,一左一右抓著她的手,讓她一定、一定要堅持下去。
一路走來,她已經咬牙堅持了這麼久,千萬千萬不能放棄。
她們,還有那個即將出世的孩子,都不能失去她。
她是她們的主心骨。
流血,流血,不停流血,葉采薇流了好多好多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