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讓我靜靜……”覃窈輕輕打斷了他。
滿天晦白的雲逐漸變暗，到黃昏時已是彤雲密佈。
蘭芳小心看了覃窈一眼，低聲道，“貴人，時候差不多了，奴婢和杜若為您梳妝？”
覃窈全無精心打扮的興趣，搖頭。蘭芳也只能作罷，最後為她收拾了一身略顯喜氣的寢衣，提前送去謹和殿。
而後下起淅瀝的雨。得全特意帶了轎子來接覃窈，還囑咐杜若給覃窈加一件披風。
覃窈就這樣，在微涼的濕意中，被晃悠悠抬入謹和殿，而後又被領入右側的臥房。
謹和殿比太極殿略小，相比太極殿的尊貴威嚴，更偏於華美情致。就比如，覃窈注意到，同樣是帳幔，太極殿的是赭黃織金，這裡卻是糜紅撒花；同樣是屏風，太極殿繪的是千裡江山，這裡的卻是花開並蒂、鴛鴦交頸。
得全將她領到浴房門邊，小心笑道，“貴人準備沐浴罷，陛下忙完了便過來。”
覃窈自然點頭。她對這裡十分陌生，又試探道，“我不慣人伺候。”
能在前頭太極殿住上幾天的人，得全不想違逆，更不想惹她生氣壞了今夜，遂進入浴房，吩咐宮人退下，而後自己也離開了。
覃窈在飄滿花瓣的浴池清洗半晌，穿好蘭芳提前送來的寢衣，又浣了發，擦到半幹後，走出浴房。
夜幕降臨，寢房燃起了幾支燭火，幽幽照亮一方天地。覃窈安靜地坐進糜紅的床帷，聽著窗外的潺潺雨聲發呆。
得全瞧了瞧她。他還記得四月第一次見覃窈，他在太極殿側後的角落，遠遠看了她一眼，只覺得她的容貌、身段美得令人驚為天人，那面上帶笑，也是極生動的。怎麼如今，變成這樣沒有生氣的模樣？
得全拿過架子上的鬥篷，試著與她說話，“下雨了，夜裡涼，奴才幫貴人將鬥篷披上？”
覃窈緩緩搖頭，“我不冷。”涼一點好，能讓她混亂不堪的大腦清醒些。
得全令人將窗戶關上，又問覃窈，“時候還早，貴人可需奴才陪您下棋打發時間？”
知道得全如此費心說話可能是職責所在，往日覃窈也非寡言的人，可她此時此刻，忽然覺得開口是如此疲累的事。
“我……”不想留下“受召冷臉”的罪名，覃窈強撐著疲憊，“我想安靜坐一坐。”
得全本該有眼色地退下，但他猶豫片刻，憂慮道，“秦貴人，您是陛下最寵愛的人……一會兒您知道，該如何服侍陛下罷？”
意識到他也受自己與容凜的糾葛波及了，覃窈無奈，蒼白地笑了笑，“公公放心……我知道的。”
人人都來勸告她，可又有誰體諒，她受到的那些逼迫，與屈辱？
雖覃貴人給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得全瞧著那笑，還是覺得心裡七上八下的。
不多時皇帝來到，得全打點精神，做好了“調和”的準備迎上去。
覃窈也站起身，上前幾步，福身行禮。
寢房內燭光略顯昏暗，侍女本要進入掌燈，容凜阻止了她們。將人留在外面，容凜邁過門檻，目光立即搜尋到了覃窈。
她穿了一身紅色寢衣，長發披散，低眉垂目地行禮，一時格外安靜乖巧，幾乎快要和身後的糜豔帳幔融為一體。
而她露在衣外的腳踝、柔荑、面龐，又那樣白，透出一點脆弱，令容凜心疼。
揮揮手，將欲要大展身手的得全，和謹和殿的其他宮人也屏退了，容凜上前，握住覃窈的手，扶她起身，又低柔問，“冷麼，穿這麼少？”
覃窈抽出手，極淡地看容凜一眼，又垂下頭，低緩道，“你，不要碰我。”
午後聽福安說，得全通知侍寢時，覃窈沒有拒絕，容凜還以為事情有所轉機。此刻見覃窈的姿態，他才明白，不是這樣的。
她依舊對他，如此冷淡疏離。
他想起從前初初認識覃窈時，被她逼著喝藥，身上又疼，嘴裡又苦。可那時，覃窈是關心他的。現在，他又到了既疼且苦的時候，覃窈還會心軟麼？
容凜低頭注視著她，心酸道，“怎麼樣，你才能消氣？”
怎麼樣她都不會消氣。覃窈本想說得絕情，可想著他話裡的傷心，想著逞口舌之快何其幼稚，終究沒有說出口，黯然地坐到了床角。
她也想問，什麼時候她能不過這種不喜的日子，容凜能給她答案麼？
見覃窈不語，只挨著床柱，似乎床柱是多麼重要的倚賴……是了，床柱也好，裡側的牆壁也好，都比他值得倚賴，不會傷害她。
容凜愁腸百結，酸軟地坐了過去，未免引她反感，特意隔了一段距離，低聲道，“朕……你能聽我解釋麼，關於選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