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銀盆遞給宮人,皇帝命令道,“將韓靜叫來。”
她這個暗衛,也該派上用場了。
韓靜正要睡下,突然被人召入太極殿。
皇帝穿戴一新,端坐在書房,一副威嚴高貴的模樣——這人對待女子表面風度翩翩,私底下恨不得將“朕只對覃窈好”六個字刻在臉上。
韓靜如此調侃地想著,聽皇帝道,“林少川流放西南,應該前兩日出發了。你快馬過去,找他問問覃窈養母的身份,再去蜀州,將她們母女的事,事無巨細查一遍。”
關於覃窈消失的那六年,容凜一直在等,等覃窈自己開誠布公。但今晚逼到這個程度她都未曾開口,酸澀之餘的理智告訴他:大概只有一個解釋,確實是她無法開口。
既她無法開口,那便只有他去查了。女子的事情,讓同為女子的韓靜去查,當會更妥當。
覃窈從前未與他說過有關養母的事。皇帝推測,六年前他派去的人沒尋到覃窈的蹤跡,恐怕是方向錯了。如今換了突破口,或許就能查清真相。
他不能再經受,失去覃窈的另一個六年。興許只有找到症結所在,他和覃窈,才能真正地坦誠相處……乃至達成,遙遠得令他苦澀的心意相通。
韓靜聞言先是一怔,而後一喜:太好了,這兩人終於不再繼續“我與你不熟”“我也不認識你”的別扭了!
如今要查的事,必然與他們的心結相關。哪怕快馬勞頓,韓靜也一百個願意,當下聲音更響亮了些,“卑職遵旨!”
韓靜退下之後,容凜終看不得福安天塌了般的表情,主動與他道,“沒什麼大事,你無須擔心。”
確實沒什麼大事。無非就是,他喜愛的人,不理他罷了;無非就是,求而不得、輾轉反側的心情,他飽嘗了六年,如今要繼續苦嘗下去而已——皇帝的笑容,自嘲中透出一點蒼涼。
回到寢房,沾血的地毯已被收拾妥當,滿室燈火依舊,聽不到一絲聲響。華貴的帳幔低垂,看不見覃窈的身影,這令皇帝心中一慌,忙大步流星走到床邊,一把掀開帷幔。這才見覃窈安靜躺在裡面,維持著面朝牆壁的姿勢,已經睡著了。
不知是不是做了什麼他欺負她的夢,穠豔的眉目蹙起來,眼尾還紅紅的,可見剛才,當真是哭狠了。
容凜心腸好似被揉捏,又被混雜了冰與醋的鹽水浸滿。他閉了閉眼,而後將所有的情緒團成一口氣,長而緩慢地嘆出來,坐到了床邊。輕輕撫平她的眉心,又將她的長發別到耳後,默默守了她許久。
最後皇帝是在羅漢榻上入睡的,晨起時宮人過來服侍他穿衣洗漱。容凜吩咐吉祥,“今日她若想回長樂宮,不必阻止。”
吉祥提了一夜的心,放下了一半,恭敬應了一聲是。
覃窈醒來時,察覺寢房裡燃著安神的薰香,帳幔外有宮人放輕了動作忙碌。
覃窈緩緩坐起身。昨夜她給捱打的那處抹了清涼消腫的藥,這會兒雖仍有不適,但能忍受。她輕輕掀開帳幔一角,看見窗欞照射進來的陽光。
已經是白天了,昨夜的屈辱終於過去。
吉祥見她醒來,笑著走近,溫聲道,“貴人醒了,可要打水沐浴?”
之前他便讓侍女看過了,覃窈依舊穿著昨日的衣裳,腰背部也沒有血痕,昨夜的血跡,是因她弄傷了手指。
既不是嚴重的傷,可見兩個主子沒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吉祥派人去知會了福安,而後另一半的心,也放下了。
覃窈坐在床沿,沉默了一會兒,試探道,“我想回長樂宮。”
吉祥笑道,“那奴才便將早膳送到那去。”
沒想到這次容凜如此好說話,覃窈詫異地看了吉祥一會兒,而後抬手,將脖子上的玉牌解了下來,放到床上。
之後是皓腕上的金手鐲,也一併退了下來。
吉祥的臉色逐漸變僵,但沒說什麼,依舊維持著一點笑。
覃窈穿上鞋,起身往門外走去。昨晚她就想走了,只是怕秦嬌擔心,亦不想深更半夜勞師動眾,這會兒,再沒有不走的理由。
吉祥帶著數位宮人,小心綴在她身後,一直到她走出太和宮,都沒人阻攔。